这少年骑兵在屋里嚷着质问挲曼头人是不是要对那些身陷围困的同泽见死不救的声音,就连县衙大门前的秦胡兵也有听见。
今晚前去临莒城的骑兵里,不是没有与他们同个部族的。
如果说,一开始他们还心中存疑,那么,听到少年骑兵扬声告知,那支伏击了轲比鄂大人的青州兵是由青州牧从弟所领,他们的眼神就变了。
那是青州牧从弟吗?
不!
那是摇钱树!
按照少年骑兵所说,那些青州兵硬杠骑兵,死伤颇为严重。
一个青州牧长子为他们换来四十箱钱帛、金银、陶器,青州牧的弟弟,还是个会领兵打仗的弟弟,珍贵程度可想而知,青州牧不给个三十箱钱帛,他们都看不起他!
本来这些赎金头人们得拿去七成,他们每人分到半块金饼就已不错,可现在,却不一样了。
——就在刚才,城里最后一个头人,挲曼大人也死了!
只要歼灭那支青州军,掳来青州牧从弟,他们就能平分到更多的财富!
这一夜,对平昌城士庶来说,是惶恐是不平静的,于秦胡骑兵而言,同样是躁动的。
在天色破晓之际,数以千计的骑兵如潮水一般涌出平昌城。
直至晌午,这些秦胡兵也没再回来。
原本萧条凌乱的街面上,逐渐有了一点声响。
偏僻巷子里,有破箩筐被掀开;废弃的枯井边缘,攀来一只脏手;还有那歇在路旁的运粪车里,也缓缓钻出了一颗脑袋。
不多时,那些门板七零八落的屋子里,啜泣声渐生。
当有马蹄声再次响起,哭诉尽数化为恐慌。
然而,不等他们重新躲起来,那如恶鬼索命的马蹄声消失了。
有那胆大的,趴在酒肆的门缝往外瞧,只看到不远处的县衙大门前多出一匹棕黑色骏马。
不等他探头细瞧,一个少年郎从县衙内快步而出,二话不说就翻身上了马。
他是认得这个少年郎的。
两天前,对方与令君家管事从他家酒肆前路过。
虽然当时他眯着眼在打哈欠,还是一下就记住这个少年郎。
但凡是与令君有关的,总叫人想多留意两分。
谢蕴正欲离去,一道小心翼翼、带着试探的声音入了耳:“小郎君?”循声转头,很快就找到那个掩于两块门板中间的小胡子。
“小郎君莫要在外面乱晃,赶紧找个地方躲一躲。”
那些秦胡骑兵,不知何时就又回来了。
谢蕴谢过对方的提醒:“阿叔放心,我这便出城去。”
不成想,小胡子出手就卸掉一块门板,邀请谢蕴来他家中躲避:“你现在出城,要是撞上去而复返的胡兵,如何是好,不如再等上两日。”
“他们不会再回来了。”
少年的回答,让搂着门板的中年男子不由得一怔。
谢蕴还有事要办,没再久留。
策马经过酒肆的时候,谢蕴稍勒缰绳,从怀里取出半块金饼,扔给小胡子:“令君的遗体,我已用棺木收殓,至于其他仆从,只能烦请阿叔帮忙了。”
小胡子轻捏着金饼,也问出心中的好奇:“小郎君是令君的……”
“宁令君,是我的老师。”
……
秦胡兵是从东面攻破的平昌县。
所以,一出东城门,谢蕴就看到无数头颅。
被摆成供人欣赏的京观。
快马加鞭赶到那个她曾停留过的村庄,也不过半个时辰。
这一次,迎接她的,不再是阿豚带着稚气的叫唤,而是一地鸡鸭毛,还有了无人迹的死寂。
当她牵着摩托往里走,很快就发现第一具尸体。
接着,是第二具,第三具。
有年轻男子卧在地上,被血染红的背后,一刀见骨;有老者脖颈拴绳,被悬于院门之上,也有孩童躺在地上,胸骨被马蹄踩成畸形。
谢蕴认出几张面孔,正是当初结伴来青州的上杨村村民。
几天前才给她做过夕食的杨氏,趴在院门门槛上,生死不明,当她翻过杨氏的身体,也注意到了杨氏腹部的马槊贯穿伤。
伤口的血迹,早就干涸。
谢蕴找到柳氏时,柳氏尚有一口气。
一向收拾得很整洁的茅草屋,如今已凌乱不堪。
谢蕴没再去考虑柳氏会不会看到点什么,径直从空间取了一床轻软的被褥,牢牢裹住柳氏裸露的身体,又拿出所有妇科类药物,快速浏览说明书,不等她对症下药,左手腕就被握住了。
柳氏已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阿……”
“阿豚?”
谢蕴猜到她想说什么。
“灶……”柳氏张了张嘴。
谢蕴听懂了:“你把他藏在那口灶洞里?”
话落,柳氏握着她手腕的力道收拢。
那是近乎凄然的恳求。
“恩,公。”
“我会照顾好他。”谢蕴将两颗药塞到柳氏的嘴边,“你先吃药,然后,找到阿豚,我送你们去营陵。”
柳氏却没松开自己的唇瓣。
她沾血的右手,在地板上缓缓动了。
“不,要,浪——”
浪字,柳氏终究没写完。
谢蕴放下柳氏逐渐转凉的身体,先去外面找孩子。
灶洞里,不见阿豚,倒是灶下躺着一具矮小的秦胡尸体。
杀死对方的,正是脖子处那支箭。
这支箭矢上的小标记,谢蕴是熟悉的,为北海郡军中所造。
然而,此地不见北海郡郡兵与其他秦胡的尸首,只能说明出手救阿豚的,是个落单的郡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