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选得知自己从兄从嫂的坟头长出‘菩提树’,是在次日的晌午。
饶是他这样的无神论者,听到管事说外头都在传‘青羊刘氏有泼天佛缘’,眼皮也不由得直跳起来。
以致于起身之际,还不慎带翻了案几上的砚台。
世家后院里,常有妇人供奉三清,却不是她们多推崇道教,纯粹是借此来打发后宅无聊的时光。
而佛教作为外来户,在世家贵妇的群体里,远没有道教那般受欢迎。
多少胡僧企图在大邺传道,最后无不以关门大吉告终。
话虽如此,随着胡僧跟从商队来到中原,关于佛教的种种传说,还是在大邺流传开来,就譬如——被佛门中人视为圣树的菩提树。
“是翟家那守墓老仆最先发现的树苗。”
管事又道。
刘恒夫妻俩死得太突然,甚至连墓都来不及修,最后,是营陵翟家忍痛将他家老祖宗给自己准备的风水宝地出让给了青羊刘氏。
这块风水宝地,与翟氏墓园离得极近。
所以,翟家的守墓人,也将刘恒夫妻的墓纳入日常巡视的范围。
大冬天树苗发芽,这事本就稀奇。
更何况,一夜之间还长到了半尺那么高!
当然——
如果只是一株寻常的树苗,不至于引得营陵的士庶争相前去围观。
“翟家派来报信的仆人说,是一途径墓园的云游僧人,告诉那守墓老仆,此树乃菩提圣树!”
哪怕管事未亲眼得见,听了翟家仆人的描述,一颗心也跟着飞去城外,“据说那僧人,一袭青色宽袖僧袍,满目慈悲,是观望到大气运才来的营陵,他瞧见使君与夫人坟前的树苗后,留下两行清泪,尔后竟伏地不起。”
“此僧人,如今何在?”
刘选是准备好好盘问这个僧人一番的。
他不信这些神神道道,却也得搞清楚那树是怎么回事。
不成想,管事却说,僧人已离去。
“守墓老仆本想将人留下,自己入城将此事报于主家,结果那僧人起身后,大笑三声,朝着永泉县的方向而去。”
若这僧人被翟家留下,刘选还得怀疑他另有所图,但对方并未求财,只在坟头哭了一场就挥袖而去,反倒叫人拨不开其中的云雾。
刘选一边吩咐管事派部曲去追那僧人,一边叫婢女去刘媣的院子:“让女郎准备一下,随我去城外拜祭她阿父阿母。”
有些事,终归要自己亲眼看过,才好下定论。
……
梧桐巷这边,关于已故太守坟头长出佛教圣树的消息,是由芹娘从外头带回来的。
彼时谢蕴正窝在江主任的屋子里,拿着2b铅笔在素描纸上涂涂改改,设计她的加特林菩萨法相。
她仗着金手指造谣传谣,却瞒不过亲妈的法眼。
“你就不怕刘选去寻个真胡僧回来,指出你叫人往坟头种的,并非菩提树,而是乌桕树?”
谢蕴抬头,不答反问:“敢来异国他乡传道的胡僧,您相信会有蠢人?”
江箬当然知道谢蕴为何这般有恃无恐。
就说华夏历史上,佛道之争就持续了上千年。
这个时空里,佛教在大邺才刚兴起,正被道教压着狂揍,谢蕴搞出的佛门神迹,对佛教来说,何尝不是一场变相的宣传。
那些胡僧但凡长一点脑子,都不可能自砸饭碗。
就像卖黄金的商人,永远不会跟客户说,我们卖的是假货。
再者,乌桕树与菩提树,无论是叶片形状还是颜色都极为相似,只要它们不结果,谁又敢言辞凿凿地说那颗乌桕树苗一定就不会是菩提树?
谢蕴也不想以假乱真。
但前提是,她空间里得有菩提树!
眼看天色差不多,谢蕴收了纸笔就准备去太守府。
被江主任问起那只尚未归来的招财猫,谢蕴并未隐瞒:“我让刘翁先在外面避避风头,您放心吧,半个月的差旅费我都提前给批了,应该够刘翁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江箬:“……”
谢蕴从不亏待自己人。
一大早她就让程五赶着马车出城去接应人了。
公费自驾游,谁听了不说一句福利好。
在江主任掏出鸡毛掸前,谢蕴夹起绘画板就麻溜退场。
因为是葬礼后第一次正式去拜见那位从叔,谢蕴路过卜英阁的时候,特意进去买了两包糕点。
等她拎着糕点来到太守府,被门房告知,二爷和女郎也刚从城外归来。
太守府的门房,跟谢蕴已是老熟人。
这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见着自家姑爷就是一顿告状,“那翟家的老太爷好不讲理!就因为咱们使君与夫人坟前显了佛迹,他竟在墓园问二爷,能不能把他的墓还给他。”
谢蕴:“……还能这样?”
都封顶的墓再打开,不太礼貌吧。
“翟老太爷说了,如果刘家不肯还墓,那他百年后也得放里头。”
谢蕴:“……”
人家夫妻俩合棺就算了,你个糟老头也要睡他们中间,难道就没人提醒他这种想法的危险性?
如果她没记错,营陵城的世家好像也不信佛吧。
就为了一株菩提树,至于吗?
一刻钟后,谢蕴就知道了至不至于。
她家小萝莉红着眼睛告诉她,不止翟老太爷,是整个营陵翟氏都有意将那座墓讨回去。
“翟氏比从叔更早派健奴去追那僧人。”
谢蕴好奇:“可是追到了?”
小萝莉摇了摇头。
不过——
“翟氏虽未追到人,但他们说,目睹了那僧人化蝶。”
说是目睹,大概就是在路边找着一件僧衣,还有一只僧衣上的蝴蝶标本。
现如今,蝴蝶标本与僧衣,据说已被翟氏请进自家祠堂。
谢蕴心情很复杂。
她的目标,明明是刘选。
这翟氏非得把自己从群演整成领衔主演是吧?
“谢郎莫要担心。”
刘媣察觉到少年的‘愁绪’,主动告知:“回来的路上,从叔与我商量了,倘若翟氏执意要讨回他们家这块宝地,那就给阿母与阿父迁个坟,至于那株菩提树,既是阿母他们的佛缘,自然也该移种到新的坟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