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
主意虽是好主意,此时建一座寺庙,难免有些不太合时宜。
毕竟北海郡才刚经历过兵事。
特别是平昌县,差点被秦胡屠成一座荒城。
秦胡兵南下是不带多少粮草的。
可以说,他们的行军策略,就是一路走一路抢。
这支南下的秦胡兵,有两万人被留在青州,但他们入侵青州时消耗的粮草,大多为百姓家中越冬的囤粮。
对北海郡来说,眼下的当务之急,应该是调粮去解决那些幸存百姓的温饱问题,而非抽调平昌城里剩余的青壮来盖一座与他们毫不相干的寺庙。
“既是为应付胡僧才建的寺庙,自然不必太过劳师动众。”
谢蕴又提议:“不如就在平昌城挑一无主的荒山,盖两间屋子,再供一座菩萨。”
少年此言,算是说到刘选心坎里。
当初刘馗在雒京任职大司农,正是负责统管整个王朝的钱粮人口。
虽然自家伯父没干几年就因孟羡之故称病辞官,但刘选常年服侍左右,所以,比旁人更清楚一点——
再是轻徭薄赋的政令,能被落实到何种程度,端看当地主官愿意做到什么程度。
有些不知人间疾病的世家子弟,主政一方,也不过日日吟词作赋,等年底要往雒京交赋税了,才一个咸鱼扑腾,爬起来忙活,凑不够的田租口赋,只好委屈百姓再多分担一点。
而那些出身略差的主官,一旦手里有了话语权,大多人,首先心疼的从来不是百姓。
谁让这世道艰难呢。
——委屈了谁,也不该委屈自己!
这里就得点名临莒县的前西凉籍主官徐赉。
哪怕刘选身在兖州,也听说过这位徐令君的恶名。
谢蕴的出身,比起屠狗杀猪的徐赉来,大概就是幼麟与冢虎的区别——谁也没比谁好到哪儿去。
然而,谢蕴小小年纪就深知劳民伤财的道理,是有些出乎刘选意料的,对这个侄女婿,不免又高看了两分:“你能明白民生不易,已胜过那些不食肉糜者许多。”
这话谢蕴却是不赞同的。
“小子长于乡野,能懂什么呢,如今的北海郡,断不能离了从叔,有从叔在,百姓的日子才有盼头。”
刘选一向不喜油嘴滑舌之辈,然而,少年话语间的真情实意,叫他心生了动容,也愿意与少年多讲两句掏心窝子的实话:“眼下雒京城被西凉军把持,致使政令不通,崔青州才敢擅令你代管北海郡,一旦雒京得知你岳父的死讯,不是没可能遣使前来收回印绶。”
两千石的太守,盯着这个官位的人可不少。
谢广坤没辜负‘他’的早慧。
一点就通。
少年往后一退,朝着刘选俯首拜下:“还请从叔教我。”
刘选道:“你被任命为北海郡代太守之事,我尚未对外宣扬。”
大邺的世家,姻亲关系可谓盘根错节。
“今日我告诉他们你为代郡守,明日这个消息就该出现在邻郡乃至邻州那些世家的案台上。”
青州牧不知谢广坤几岁,营陵世家却是清楚‘他’小模样的。
有些事情,终归是只瞒得了一时。
“便是我压着不提,临淄那边,早晚也会透出消息来。”
谢蕴接了话:“从叔是想——”
刘选点头:“我欲宴请营陵城中的世家。”
意图,自然是为安抚这些地头蛇。
作为这场晚宴的主角,谢蕴也是不能缺席的。
“寺庙之事,我会写信向家主言明利害。”刘选说着,也问少年:“至于晚宴,就定在三日后,广坤可有异议?”
谢蕴给出的回答是——
“全凭从叔安排。”
离开太守府前,谢蕴没忘去跟她家小媳妇道个别。
刘媣得知自家从叔打算宴请营陵城的父老、还叫谢蕴去应付那些满腹算计的老狐狸,面上难掩忧愁:“谢郎单纯,如何是他们的对手?”
“姐姐莫忧,这不是还有从叔。”谢蕴没想让小姐姐替自己担心:“我虽不善言辞,却也懂得尊老,我想,大家应该也是爱幼之人。”
既要赴宴,着装必然得体。
深衣不同于劲装,叫绣娘赶制未免急了些。
“谢郎,等我片刻。”
刘媣入内室,再走出来,手中多了一套浅色男装。
谢蕴从小萝莉的口中得知,这是她亲手为自己做的衣裳,要说不感动,那是假的。
这年头做件衣裳,可不是踩踩缝纫机那么简单。
每一针,都得靠女子手工缝出来。
刘媣言辞间带着缺憾:“我昨日请教了绣娘,本想在衣襟处再添一些云纹。”
“这样就很好啦。”谢蕴接过衣裳,不得夸一夸小姐姐心灵手巧:“你看腰带上两匹矮脚马,绣得多肥美。”
刘媣:“……”
“可我绣的是螭虎。”
谢蕴:“……”
甭管绣的什么,最重要的是这份心意。
谢蕴拎着装新衣裳的包袱回家,也将刘选同意她去平昌城盖寺庙的消息带给了江主任。
至于营陵那些世家,谢蕴是不担心的。
从刘选告诉她准备宴请世家那刻起,她就猜到刘选的想法,无非是在觥筹交错间透露一个意思:她这个代太守,愿意和大家好好相处,若换个人来接任,不一定有她这般听话。
阿sir垂拱而治,多少古惑仔的梦想天堂。
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儿太守,等于营陵城里没了皇权的监督,多好的事!
“那平昌城的世家呢?”江主任考虑得很长远。
“你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搞出的动静,一次两次还能糊弄,到后来,必然被看出端倪。”
谢蕴咧嘴,露出一口白牙:“所以,我荐了毕宜暂代平昌城县丞一职。”
江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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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普小课堂】
垂拱而治:指统治者什么都不做,躺平让底下人说了算。
【题外话】
今天看到评论,有宝子说想看杳杳烧掉的信,这里提一句,其实就是岳母自己的认罪书,承认自己为了给女婿谋个前程搞死了自己老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