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事才张嘴,已有噼里啪啦的乐声传进来。
“是谁家在办喜事?”
话一出口,闻进就意识到不对。
闻氏居住在营陵富人区,周边的邻居,即便不是世族,那也是本地豪强。
大家混的一个圈子,平日里自然没少走动。
邻家有喜事,岂会不通知闻氏?
再者——
昨夜他外出赴宴,也没瞧见谁家门口有挂红灯笼。
不等闻进细问管事情况,后者就拧巴着脸说:“不是别家,家主,就咱们自家门口。”
闻进:“…………”
谢蕴收下四百金,是真心实意地想好好感谢营陵的狗大户们。
所以,一出太守府她就拐进了乐坊。
斥下半块金饼的巨资,成功拉起一支吹拉弹唱的乐队。
拥有二胡业余八级证书的谢某人,用二胡的前身——胡琴,给乐队里的俊男美女们拉了一曲《好日子》。
在竞争激烈的乐坊,混到二十来岁还能在岗的,那个个都是人才。
谢蕴稍一教授,大家伙自个儿就练上了。
放下胡琴,谢蕴也没闲着。
乐坊的管事菱姬端着茶点上来,发现那俊俏少年郎正趴在矮几边,手里攥着一支没毛的毛笔,待她走近,才看到案几上的四张丝絮纸。
“小郎君这是——”
“不瞒姐姐,此乃功德证书。”
谢蕴说着,手里自制的竹笔从砚台里蘸了点墨,“营陵诸公,乃世间罕见的大善人,得知太守大人欲建一座寺庙,二话不说,慷慨解囊;这样的官民鱼水情,太守大人自是不会辜负,特命我往各家送一份嘉奖函。”
菱姬没想到,眼前的短褐少年,竟是为新太守办事的。
小小年纪就受如此重用,想必是心腹中的心腹。
虽然她不认识新太守,却不妨碍她与眼前的小哥套近乎:“小郎君来了快半日,妾还不知小郎君姓甚名谁。”
“小子李四,姐姐唤我小李就成。”
嘴甜的漂亮儿郎,谁人不喜。
况且,少年自打进乐坊就没露出轻视之意。
这一声姐姐,不似戏谑,更像是发自内心地尊敬她。
菱姬莞尔,用绢帕轻掖着嘴角。
谢蕴才写完一张证书,左手里也被塞入东西。
正是她先前给菱姬的金饼。
“姐姐这是——”
菱姬道:“你初到营陵就出来办差,用钱的地方多了去,这半块金饼,你自己留着吧。”
谢蕴没回绝菱姬的好意,将金饼收进了自己怀里。
午时三刻,谢蕴带上演奏乐队出了门。
菱姬目送少年骑着骡子离去,转身正欲上楼,乐坊的仆人跑来,摊开的右手里,赫然是一块完整的金饼。
“是在那位李小哥用过的矮几上发现的。”
菱姬握着金饼,再回头,街上哪里还有少年赶骡的滑稽身影。
作为新寺庙的筹建人,谢蕴另有要事。
所以,去营陵四大姓家里送荣誉证书的任务,被她全权委托给了毕宜。
闻进听着国乐版《好日子》、抖着手接过自己花一百金换来的功德证的时候,谢蕴也来到郡兵大营,向她张叔讨要三百驻守平昌城的郡兵。
张清再次近距离接触这个贤侄,心情已不能用复杂来形容。
前几日,军司马和齐缨也带着两千郡兵回到营陵。
被他们一并带回来的,除了收缴的秦胡兵器和部分马匹,还有两三百民夫。
按照齐缨所说,当日在陲县,是谢蕴告知他们,临莒城外的秦胡大营里,还有不到五百的骑兵留守。
等齐缨他们赶到临莒城,还没来得及设伏,发现秦胡骑兵早就跑没影,营地里,只有稀稀拉拉的民夫在拔营。
“后来,斥候在往南行了几十里的地方,捡到不少游荡的马匹。”
那些马匹上,无不有秦胡部族的烙印。
谢蕴知道张清这样说,必然是齐缨他们发现了山里的秦胡尸体,也就没再刻意遮掩:“如张叔心中所想,人,是我杀的。”
张清:“……”
他想听的,是这个答案吗?
哪怕他未亲眼得见,依然会为齐缨描述的‘残肢遍地’而双拳紧握。
少年说自己有一杆神器,却没告诉他,可以那么轻易就杀死那些追得十万青州兵溃败的秦胡骑兵。
而且,命丧谢蕴之手的人,死状绝算不上安详。
不是没了头颅,就是缺胳膊断腿。
包括平昌城外的异火。
便是不问,张清都猜到与谢蕴有关。
齐缨说行军至平昌城外秦胡被烧死的地方,用一句‘鸮(xiao)啼鬼啸’来形容也不为过。
张清不敢问谢蕴用的何种‘神术’,就像他不敢问谢蕴使君的死是否与之有关。
四日前,关于谢蕴代行北海郡郡守职务的任命,已被太守府上的小吏送到他案头。
郡中自然有不同声音,但他选择了沉默。
无论是谁来担任这个太守,只要他不犯错,依然是北海郡的都尉,可若触了谢蕴的霉头,脑袋都给你摘下来。
再者——
如今太守府上,真正主事的仍是青羊刘氏的族人。
既如此,他何必上蹿下跳去当那显眼包。
眼下代太守跟他讨三百郡兵,这要求是一点也不过分的。
张清将公章一掏,直接给盖了调兵令。
看着谢蕴将调令揣怀里,他还是又提醒一句:“贤侄调郡兵前去驻守平昌城,乃权宜之策,待到城中恢复过来,有了县尉与县兵,这些郡兵定是要撤回来的。”
“我明白张叔的意思。”
谢蕴给出保证:“张叔放心,有违法度的事咱不干,这些郡兵,我肯定会还给张叔。”
张清闻言,眉头的褶皱就彻底消失。
叔侄俩不禁相视一笑。
——
广坤自制的竹笔,如下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