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玉的第四次跪地,也没能让‘仙师’回心转意。
他说,弹丸之地如何配做‘仙师’道场,想请‘仙师’另谋高就;‘仙师’却告诉他,地不在广,有仙则灵。
红玉:“……”
作为普通人,他是畏惧‘仙术’的。
一个杀不死的‘仙师’,更让他耍不动任何小心机。
当‘仙师’提出要与他们一起落草为寇,红玉不觉得这是为虎添翼,相反的,他心中的不安达到了顶峰。
他们两次打劫彭家车队,虽也伤了一些人,却未闹出人命,这样做自然是为防止将苦主逼入与他们不死不休的境地,可若是‘仙师’加入他们,谁也不知道‘仙师’意欲何为。
打劫,是不可能天天打的。
一个身负奇术的妖,呸,仙师,岂会甘心窝在深山里,陪着他们这种土鳖犁地种菜。
“你们可是还抓了彭家大公子?”
“……是。”
红玉觑了一眼‘仙师’的神色,答得十分谨慎:“人在后头柴房里,本打算再关两日就将他扔出山去,仙师若是想见他——”
“倒也不着急见。”确认了彭梁还活着,谢蕴将目光锁在红玉的面上,微勾唇角,主打一个平易近人:“你既为军师,这里应该还有一位将军吧?”
红玉:“…………”
谢蕴踏出堂屋,在院子外望风的胡贵就迎了上来。
“如何?”
得知军师与谢大郎相谈甚欢,谢大郎也答应做军师的护卫,胡贵拢着手笑出牙花子。
可惜大哥不在村子里,不然必要叫大哥见识一下谢大郎的箭术!
谢蕴已经从红玉口中得知,那位叫郭硕的贼首带着人去找建房材料,至于为何天黑未归,自然是因为工作量太大——那些材料都得从山外村庄的空屋子里拆下来,没个三两天,十几辆板车是装不满的。
作为军师的护卫,自是要与军师同住的。
胡贵带着谢大郎返回他家取马,不免要夸一夸谢大郎的好运道——如果军师没相中谢大郎,谢大郎今晚就得跟他还有另外五个汉子挤着睡。
说到底,还是屋子太少了。
不过——
有个安稳的落脚之所,对胡贵这种回不了家的民夫来说,已是一种幸运。
“军师与我说,大哥你们是凉州一带的汉人?”
胡贵没想到军师连他们的老底都告诉了初见的谢大郎,看来军师是真的器重能开二石弓的谢大郎。
再看谢大郎,并未因他是凉州人就刻意疏远他。
不等他将这个话题含糊过去,谢大郎又开口:“打仗,苦的终究是百姓。”
这句话,令胡贵生出触动。
也因为这份触动,不禁眼圈泛红。
世人只知关陇出名将,却不知他们这些小民的困苦。
如他这般被西凉军强行征发的民夫,当日自冀州南下之日,人数近万。
后来,一路走,病死的,累死的,没有上千也有几百。
再后来,从雒京折返的秦胡分兵两路,其中两万骑兵入了青州,民夫负责运辎重,自然也要跟随。
身为民夫,他不知道那两万秦胡遭遇了什么。
那日清晨他被马蹄声惊醒。
不多时,大营里几百骑兵就催他们推着辎重车启程。
甚至连营帐都不要了。
而辎重车里装的,除了粮草,还有秦胡一路掠劫得来的财物。
胡贵至今仍记得当时营地的混乱场面。
他本欲随着骑兵而去。
是郭硕拦下了他们这些落在后头的民夫。
郭硕说,单凭那五百秦胡骑兵,哪怕侥幸能出青州,也过不了冀州,必定会被冀州守将截杀在某个关口,秦胡骑兵一灭,他们这些助纣为虐的关陇民夫,即使不被当场乱箭射杀,也得终生与苦役为伍。
从事苦役者,十之八九不得善终。
包括他在内的一百多个民夫,停下了追逐骑兵的脚步。
然而,郭硕并未领着他们返回秦胡大营,而是带他们躲了起来。
几日后他们才敢进村寻食,也是在找吃食的途中,得遇军师和他的书僮。
“别看军师年纪小,才智高出我等百倍。”
在新入伙的小弟面前,胡贵帮军师树立着威信,“是军师叫我等入的山,军师说,青州诸郡必无我等立足之地,与其饿死在路边,不如到山中居住。”
至少山里还能寻到点吃食。
后来进山的时候,他们碰到了二十几户藏于林间的村民。
那百来号村民也被军师纳入到他们之中。
山中生活也不是安然无虞的。
他们这些衣衫褴褛的新晋山民,也会成为野兽眼中的越冬猎物。
长居深山,粮食同样是个大问题。
所以,他们设陷阱试着捕猎,去溪涧寻鱼抓鱼;那些长在山坡上的野菜,还有满山可见的树皮,亦是他们的口粮。
可是后来,有人吃野菜和树皮吃直了双腿。
接连几人被毒死,军师就不许大家再乱吃树皮和野菜。
某个黄昏,前往溪涧的人空手而归,军师也掏出一把用木头做的弓弩。
军师说,反正都是死,不如冒险一试。
——搏一搏,也许就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