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堂内。

    夏蛮儿剧烈地咳着，血溅了一地。

    斋藤一叶手足无措，只能抱着这个女人。

    白狐卧在夏蛮儿身旁替她保暖，雪白的毛发被鲜血染红，却依然挡不住体温的流失。

    “蛮儿！”秦尚远冲进佛堂。

    秦尚远的身边，治愈矩阵随即展开，止住了夏蛮儿的咳血。

    “小满哥哥……”夏蛮儿拉住了秦尚远温暖的手掌，声音薄得像是蝉翼。

    秦尚远迅速打开心流看了一眼。

    这个女人原本就残破的灵魂，此刻更加飘摇了。

    秦尚远心中紧张，夏蔷柔和苏柏一样，是夏氏的族锚。

    就像贵妃一定会魂断马嵬坡一样，夏蛮儿的灵魂最后也一定会恢复完好，继续在夏氏族内轮回千年。

    只是这要靠谁呢？

    如此残破的灵魂，要怎么样才能缝补好呢？

    炼金术？

    不，炼金术可以炼造物质，可以炼造灵……但不能凭空造出灵魂。

    秦尚远的手颤抖着，脑海中一片空白。

    他更想知道的是，夏蛮儿的灵魂，这些年到底是为什么才会变成这样？

    “小满哥哥，蛮儿有东西要交给你。”夏蛮儿忽然说。

    “什么？”秦尚远愣了下。

    夏蛮儿艰难地笑了笑，袖中掉出一支卷好的丝质卷轴。

    秦尚远在这张卷轴上感受到了丰富的灵质。

    他拿起来，展开。

    呆住了。

    上面竟然画着……一座炼金矩阵。

    陌生的炼金矩阵。

    符文结构嵌合得极为精密、细致，赫然是高阶的炼金作品。

    秦尚远很快认了出来，这座矩阵里藏着一个契约。

    一个他既熟悉，又陌生的契约。

    他逐一确认那些符文，这些符文在他脑海中映现、汇聚、组合，最终告诉了他这个契约的效果。

    ……推演！

    根据持有者吸纳的一切信息，对未来开展出的极致推演！

    秦尚远眼角抽搐。

    这是约束局的制式契约……

    序列号44，冥演空断！

    大脑宕机了。

    冥演空断……是这么来的？

    就像白驹一样，也是炼金术创造的契约？

    秦尚远只觉得呼吸困难，他感受着矩阵中的丰富活跃的灵质，又看向一旁灵魂残缺的夏蛮儿。

    忽然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秦厌制造白驹时，用的是小剑宗裴独的灵魂。

    制造星昼时，用的是时间颅骨之中的灵质。

    “蛮儿……”秦尚远舔了舔干涸的嘴唇，“是蛮儿写了这座矩阵？”

    “嗯……”夏蛮儿点头，微笑着，“小满哥哥，蛮儿厉害么？”

    “可我从没教过蛮儿炼金术……”

    “可蛮儿无师自通了。”

    “为什么要这样……”

    “蛮儿清楚自己是千年难遇的天才，蛮儿的推演天赋后世不一定再有。”

    夏蛮儿沙哑地说。

    “如果辅助炼金术制造为契约……那等到蛮儿死后，也能庇佑策天，造福后世……于是蛮儿花了十七年的时间，写下了这座矩阵。”

    秦尚远的泪水无声地流下。

    “可这是以蛮儿的灵魂作为代价的，蛮儿你说过……要和大家一起守护天下，看尽繁华的啊，当年许下的愿望，蛮儿忘了么？”

    秦尚远手足无措地拿着写好冥演空断的丝织，胸口的难过像是潮水，漫延向四肢。

    夏蛮儿微微一笑：“十七年前，蛮儿算到了将来会有这么一天，安禄山谋反，玉奴身死马嵬驿……哥哥，其中肯定有恶魔参与，但蛮儿看不到。”

    “帝王契在，策天寺不能轻举妄动……”

    夏蛮儿气息断断续续，继续说着。

    “所以蛮儿担心，恶魔狡诈至此，蛮儿在时，博弈尚且到了如此地步，今后若没了蛮儿，策天寺、天下百姓就更危险了……”

    秦尚远再也忍不住了，他将虚弱的夏蛮儿抱在怀里，哭出了声。

    “蛮儿，你不会死的……哥哥会找到办法……”

    夏蛮儿拉住秦尚远的手，微微笑着：“小满哥哥，蛮儿灵魂残余，十不足一，无力回天……后世会有阿姐，会有小满哥哥，也会有罗烟妹妹，却再也不会有蛮儿。”

    秦尚远低头，看着夏蛮儿坦然的笑容，脸上露出不解。

    多少年过去了，夏蛮儿依旧是那双狡黠的眼睛。

    总让你觉得，这个女人下一秒就会说出些不得了的话来。

    “哥哥，”夏蛮儿说，“一千年后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啊？”

    秦尚远一愣。

    “你看出来了？”他大口地喘息。

    “十七年前，回长安的马车上，蛮儿就看出来了。”夏蛮儿轻声说。

    “你不害怕么？一个陌生人，忽然到了自己哥哥的身体里。”

    “一千年后的小满哥哥，也是哥哥，”夏蛮儿摇摇头，“担心哥哥初到长安有许多不熟悉，所以蛮儿才在进城前，执意要和哥哥同车。”

    十七年前，上元节前的那个上午。

    马车行在繁华的长安街头。

    可爱的少女喋喋不休，向秦尚远解释着长安的坊市、侵街和上元节……

    一幕幕过往恍如隔世，却又历历在目地出现在秦尚远脑海里。

    仿佛一颗接一颗的炸弹。

    在他脑子里一颗接一颗地炸开。

    原来她那时候就明白了一切。

    夏家的女儿……果然聪慧过人啊。

    “哥哥、小满哥哥、尚远哥哥……”

    夏蛮儿奄奄一息地蜷缩在秦尚远怀里。

    “蛮儿就要死了，帮蛮儿最后一件事吧。”

    “蛮儿说……”早已经变成泪人的秦尚远颤抖着问。

    这些年他斩杀了不少魔祟，早已经在一次次的磨练中，成长为了一名合格的拘束官，一个高阶炼金术师。

    可此时此刻，他仿佛又变成了当年那个无助的少年。

    “三个时辰后，李隆基会行军到马嵬驿，蛮儿若没料错，那些军士的怨气也最多只能维系到这里。”

    夏蛮儿艰难开口。

    “玉奴妹妹此生蹉跎，如今又背负国仇家恨，哗变之下，难逃一死……”

    “蛮儿灵魂残缺，肉体却仍然完好……”

    “我们在这里等着，若那些军士真要逼死玉奴……”

    “那就让玉奴的灵魂，借蛮儿的躯壳，继续活下去吧。”

    “入夏氏轮回，替蛮儿，陪在哥哥身边。”

    秦尚远彻底愣住。

    脑子里仿佛有一颗核弹引爆。

    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