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产的孩子身体不好,常常半夜哭闹,之前都是项龄陪着她一起带孩子睡,晚上孩子哭,不等哭声把她吵醒,项龄就已经先一步把孩子抱起哄好,崔雪枝常常一睡睡到天亮,第二天和项龄聊天,才知道夜里孩子又哭了。
而现在没有项龄陪着,崔家保姆夜里又睡得沉,受折磨的便成了崔雪枝。
她又不会哄孩子,往往手忙脚乱哄了半天,孩子还是照样哭照样闹,一点用都没有。
她熬了两天,就感觉脑袋要炸了。
崔雪枝催着董定邦帮她找能住家的全天保姆,可董定邦一个大男人平常又不跟家属院的女人们接触,哪知道该找什么样的保姆合适?
就连崔婧都找不到特别合适的人选,更何况是董定邦。
董定邦像是无头苍蝇一样乱转了两天,在崔雪枝的频繁施压下,最终通过熊祥忠的介绍,找了之前照顾熊晴晴的保姆小杨。
小杨也是家属院的军嫂,高倩和熊祥忠能叫她小杨,是因为她们都三十多岁了,而小杨还不到三十岁,不过崔雪枝就不能叫人家小杨了,她年纪太小,叫一个年龄比自己还大的女性小杨,显得太居高临下,有剥削的意味,很容易被人扣上小资思想的帽子。
所以要么叫她的全名杨柳,要么就礼貌的喊她杨大姐。
董定邦回家之后,把杨柳的情况跟崔雪枝说了:“她以前帮着熊团长照顾他家的晴晴,照顾了两年多,看孩子的经验挺丰富的,你要是觉得行的话,我就去她家里找她说定,让她明天就来家里上岗。”
“行。”崔雪枝点点头,也没再问别的。
崔雪枝已经被还不到两个月的小娃娃哭得神经衰弱了,现在就想找个全天的保姆赶紧接替她,只要愿意住家干全家,谁来都行!
董定邦说道:“那行,到时候就让她陪着你在主卧睡,我还是睡西边的客卧。”
得了崔雪枝的准话,董定邦出门去了熊祥忠家,被熊祥忠领着,又去了杨柳家里,定下雇佣的事情,又约定好要干的活,和每个月工资,谈妥了之后,给了她两块钱定钱,让她明天早上八点去家里。
杨柳收了定钱,爽快的答应下来,“明天一定准时到。”
出了杨柳家的大门,董定邦跟熊祥忠道谢,说改天请他吃饭。
熊祥忠答应下来,又告诉了董定邦一件小事:“小杨家里没孩子,等她去了你家之后,你跟你媳妇跟她聊天的时候,尽量别提这个事。”
董定邦立刻就懂了,说道:“我明白,肯定不提。”
回到家,董定邦自然也把这件事跟崔雪枝说了。
崔雪枝没明白:“为什么不能提呀?”
“不能提肯定有不能提的原因,杨大姐年龄比我们都大,结婚那么多年没孩子,要么是曾经有孩子,但是发生什么意外没了,要么就是俩人中间有个人不能生,不管是哪种原因,都是人家的伤心事,提了多影响人的心情?”
崔雪枝迟钝,董定邦只能将道理掰碎了揉烂,讲明白说给她听。
崔雪枝这才明白过来:“好,我知道了,我不提就是。”
吃了些苦头,崔雪枝现在也不像以前一样目空一切口无遮拦了,慢慢的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
第二天一早,杨柳早早的就带着自己的常用品和换洗衣服来了崔雪枝家里。
被崔婧安排过来给崔雪枝帮忙的保姆五十多岁,虽然也是全天的住家保姆,但平常在梁师长家,顶多就是做做饭拖拖地洗洗衣裳,晚上八九点回了自己的保姆间,一直到第二天早上六点都没有什么活。
可跟着崔雪枝,帮她看孩子,那是白天黑夜的没有一点好时候,有时候夜里睡得沉了,没听见孩子哭,还要挨崔雪枝的骂,她熬了五六天,身子骨早就熬不住了,所以杨柳一来,她立刻就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回了梁师长家里去。
崔雪枝看她走的那么迫不及待,心里有些来气,心想,有必要跑的那么快吗?好似被她怎么着了一样。
好在新来的保姆杨柳确实是个能干的,哄孩子很有一手,本来哭闹不止的六六,到了她的手里,一拍一晃,一会儿就不哭了。
干活也麻利,就是有点不怎么细致,东西也爱乱丢乱放不收拾,非得她提醒,她才能看见收拾起来。
崔雪枝不满意她这一点,但看在她哄孩子确实很有一手,再找不一定能找到可心意的,就勉强忍了。
又过了些时日,孩子满两个月,崔雪枝也终于出了双月子,能出门活动活动了,而她出月子的第一件事,就是去部队的饭店定了六桌席面,要给孩子办‘满月酒’。
六六因为出生时发生的意外,身体比正常出生的健康小朋友虚弱很多,小小的一团躺在床上跟只小猫崽子一样,怕养不住,所以刚出满月的时候,崔董两家特别默契的都没有提要办满月酒的事儿。
现在孩子两个月大,身高体重长了不少,脸蛋也圆圆的,肉眼可见的长了不少肉,崔雪枝觉得孩子好了,便张罗着请人办满月酒,时间就定在星期天。
双满月也是满月,家属院的邻居们都很捧场。
作为住在一个胡同里的邻居,云乔跟何霆钧夫妻俩自然也去了。冯娟去不着,就没去,自己在家做饭吃。
到了饭店,来的人还不多,云乔跟何霆钧随了礼,便找了个人不多的空桌子,一块坐下。
一桌可以坐十个人,这桌已经坐了一家三口,是何霆钧团里的一个副营长和他的家属,两个人还带了一个五岁多的男孩。
旁边云乔是挨着副营长家属坐的,但是后来韩柔过来,趁着云乔去洗手间,找借口跟人说她跟云乔是一个连队出来的知青,关系好,想跟云乔坐在一块说说话,硬是跟人换了座位。
等云乔上完厕所出来的时候,旁边已经换了人。
韩柔坐在她右边的位置,再往右是熊晴晴,熊晴晴右边是熊祥忠,副营长一家坐到了熊祥忠的右边。
“快来呀。”韩柔见云乔不动,笑吟吟的跟云乔招手,等云乔坐下,又跟没事人一样,从衣服口袋里抓了把瓜子出来,放在云乔面前的桌子上,说道:“咱来得早,开饭还得再等有一会儿。我带了把瓜子,咱一块吃,消磨消磨时间。”
“谢谢,不过我不爱嗑瓜子,你自己吃吧。”云乔婉拒了。
不过也不算撒谎,她确实不爱嗑瓜子,瓜子这东西吃多了容易上火,磕多了门牙上也会留个小豁口,不美观。
“那我自己吃。”韩柔也没让来让去,接着又笑着说道:“对了,我哥前两天跟我打电话,说过两天有空了来家属院看我,郑文静可能是知道了,找我哥,让我哥帮她带点东西给你,提前跟你说一声,让你知道一下。”
云乔点点头:“好,我知道了,谢谢你哥哥。”
韩柔笑道:“不用谢,你有空能跟我聊聊天就好了。我第一次怀孕,什么都不懂,心慌的很,想跟你取取经。”
云乔不想答应,婉拒道:“我也是第一次怀孕,还没生呢,经验也不多,你还是问问生过二胎三胎的嫂子们吧。”
韩柔像是听不懂一样,仍笑着说道:“没关系,闲聊嘛,咱们互相交流怀孕的心得也行。”
云乔不太想搭理她,就没应声,余光看见住在隔壁的袁嘉惠走过来,便顺势起身跟袁嘉惠打招呼。
“惠姐,这边坐。”
袁嘉惠还没找到坐的位置,刚好云乔她们这个桌还有空位,就让袁嘉惠坐了下来,云乔也顺理成章的跟何霆钧交换了位置,跟袁嘉惠坐在了一块。
韩柔很会察言观色,嘴巴也甜,她主动找话题聊天,跟谁都能聊的上来,一顿饭的功夫,就跟人结交起来。
云乔全程安静的吃饭,想吃什么都有何霆钧给她夹菜。
韩柔又一脸羡慕的夸云乔眼光好,又夸何霆钧温柔体贴,让熊祥忠学着点。
云乔笑了笑,就当是听现场版的相声了。
过了几天,韩烁果然来家属院探望韩柔了,也带来了郑文静托他捎来的东西,趁着云乔中午在家,在韩柔的带路下,给她送到了家里。
一封信和一条百家被。
郑文静在信上说,她能高兴能当小宝宝的干妈,但是又不知道能给未来的干闺女干儿子送什么礼物,后来听一名从鲁省来的知青说,他们那里有给孩子穿百家衣,缝百家被的习俗,据说这样就可以让孩子在百家的庇护下平平安安降生,健健康康长大。所以她就在营地里挨家挨户的拜访,又找了男女知青们,收集了一百块碎布头,剪成了一样的大小,缝了这么一条小被子。
就是她的针线活做的不好,针脚大,缝的也不齐,里面的棉花塞得也不够多,显得不太厚实,希望云乔不要嫌弃。等她以后有钱了,再给未来的干闺女\/干儿子,打辟邪的银手镯。
礼物不在价格的昂贵与否,而在于送礼的人用不用心。
郑文静有心,云乔觉得这条百家被的价值是她迄今为止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她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嫌弃。
“韩知青,你等一下,我给文静写封回信,你带回去帮我交给她。”
韩烁点点头:“没问题。”
云乔回里间写信,冯娟出来替云乔招待韩柔和韩烁:“你们坐。喝茶。”
韩烁兄妹俩在外面等着,云乔也没有慢慢抒情,奋笔疾书的写了一页纸,写好了给郑文静的回信,连同一些粮票和两张工业券一块装进信封里封好。
连队那边条件不好,云乔有心想给郑文静准备点东西,又担心不是她需要的,想了想就直接塞了粮票。
反正粮票和工业券都是必需品,什么时候都有人要。郑文静自己能用上就用,用不着也可以跟人换旁的东西。
云乔写完信出来,把信连同一盒绿豆糕,一块交给韩烁,客气的说道:“韩同志,麻烦你了,请你吃糕点。”
韩烁只接了信,说道:“顺路一带的事儿,你不用这么客气。”
“走了。”说完,他站起身,拉着韩柔一块离开了云乔家里。
云乔把人送到门口:“再见。”
“嗯,再见。”
从六号胡同出来,走上大路,韩柔有些嘴馋的说道:“秦云乔送你糕点,你怎么不要啊?我瞧着那包装的盒子,像是十团食品厂的绿豆糕。买下来一斤要八毛钱呢,还得去厂子门口的门市部排队,可不好买了。”
“一盒绿豆糕,你想吃让熊祥忠给你买,别惦记别人的。”韩烁说道。
韩柔不满的说道:“又不是我惦记,是她自己要给,不要白不要。再说了,你也给她帮忙了,收她点报酬也是应该的。”
韩烁不赞同的说道:“话不是这样讲的。我本来就要来家属院看你,顺路帮她们带封信又不费力气。就这点小事,要人八毛钱的东西,我没这么大的脸。”
“行行行,你无私助人,就我脸皮厚就行吧?”韩柔哼了一声,生气了。
韩烁无奈:“你看你,说着说着又生气,都是当妈妈的人了,怎么还耍小孩子脾气?”
韩柔:“我愿意,我就耍。”
“……”韩烁无语,默了默,说道:“随便你。”
韩烁没有像以前一样哄她,这和韩柔预想的不太一样。
她愕然的转头,却发现韩烁眼神平静,看向她就像是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好似在说,你已经结婚了,不应该再任性了。
而他的眼底也再也没有了从前对她的包容宠溺。
夏天三十多度的天气,毒辣的太阳光炙烤着大地,韩柔却在一瞬间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凉了下来。
她这才后知后觉,从她不听劝非要结婚,到现在分开的这将近一年,有些东西,早就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改变。
她的心里蓦的一空,好像失去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