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儿陪着他待一会儿,两人相对无话,不多时便听见了自远而近的喝退声,圣驾已至,闲杂人等尽数回避。
两人同时有些心惊,皇帝怎么来了?
晴儿连忙起身,“晴儿参见皇上——”
乾隆免了她的请安,只转身看着仍旧跪着的永琪,永琪回过神来,有些艰难地开口,“永琪见过皇阿玛。”
皇阿玛只身一人前来,老佛爷并没有同行回慈宁宫。
永琪顿时明白老佛爷的意思,当下有些心凉,他以为老佛爷心疼欣荣,或许会给他一个机会的,可她明白了他的来意,却选择了回避。
皇阿玛究竟如何说服了老佛爷?
他的情绪实在过于分明,乾隆只扫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回景阳宫去,日后也不必再来,老佛爷身子不适,不便见客。”
没了再探究的兴趣,他本也不是来见永琪,而是特意亲自来向某人赔罪的。
耽搁不得。
乾隆转身欲进慈宁宫,却突然被叫住。
几乎是在意识到他要进慈宁宫的第一瞬间,永琪忍不住开口,“皇阿玛..”
他要去见欣荣。
莫名有些恐慌,对上他深沉又极具威慑的眼神,永琪忍住紧张和害怕,依旧坚持,“儿臣喜欢欣荣...欲求娶她...”
皇阿玛说服了老佛爷,欣荣似乎已经孤立无援,若是皇阿玛真的用强...
又或者欣荣也被皇阿玛说服...
他难以接受任何一种可能性。
“儿子求皇阿玛成全...”
晴儿捏紧了帕子,涌动的暗流几乎要把她卷倒,只能埋下头装作不存在。
此刻无比后悔究竟为什么要心软出来陪着永琪,以至于如今无奈地见证皇帝和五阿哥父子对峙的紧张时刻。
早知道她也躲着和欣荣一起看闲书...
乾隆沉沉地看着一腔孤勇的永琪,沉默了许久,一直到永琪坚持不住额角滑落几滴冷汗,他才开口。
“朕许了她婚事自主,如何能成全你?”
永琪顶着他迫人的危险视线,艰难却执着地开口,“皇阿玛是天子,只要您想,便能成全...”
圣旨又如何呢。
皇阿玛是皇帝,他亲手写下的东西,只要他想,便能不作数。
他倒是难得果断和勇敢了一回,担心自己对欣荣用强,想方设法用话语激自己作出承诺。
乾隆终于正眼看他,倒也不吝啬一句表态,“天子一言九鼎,朝令夕改乃是昏君所为...”
“儿臣不敢...”
永琪叩首请罪,却是松了口气的,至少皇阿玛做出了承诺。
他求娶之时乾隆不觉得冒犯,甚至出言激将之时他也没什么情绪。
可如今他全心全意为欣荣着想的模样,倒是挺让人觉得碍眼,乾隆此刻才察觉自己有了一丝怒意,“倒是难为你费心思。”
乾隆看着他,语气漫不经心,却直戳人心,“你为她这般着想,她可心悦于你?”
犹如利剑刺入,永琪瞬间控制不住情绪,面露难堪和僵硬。
他是自己敬爱的阿玛,如今却要和他争夺同一个女子,为此不惜出言刺伤他。
永琪不愿露怯。“儿臣会努力求得她的喜欢...”
乾隆不可置否地轻笑一声,不把他状似挑衅的放在眼里,“那便等着吧,朕亲自去帮你问问她的意见。”
说完没再管他的脸色,转身进了慈宁宫。
答案如何他们都再清楚不过。
欣荣从来不心悦永琪,甚至因为永琪之前的种种过错而有些厌烦。
而永琪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却突然有一种会失去什么的强烈预感,随后是难以言喻的恐慌。
皇阿玛应他的目的许下了承诺,五阿哥初觉欢喜和放心,却又觉得无所适从。
欣荣会被皇阿玛打动吗?
转身的瞬间,乾隆眼底滑过一丝危险。
永琪此番英雄救美,自以为是又自作主张,他或许能只是出于担心,又或许是也有借此求娶的心思...
但无论如何,终究是一场空。
那小狐狸大概是觉得烦,自始至终都懒得出面应付。
乾隆对这个结果稍觉愉悦,转而又有些忐忑紧张。
是让他自己都有些意外的情绪。
她还在生气,想来不会给他好脸色,也不知今日的赔罪礼物能不能让她消气。
......
慈宁宫内
拿着本闲书随意翻着,欣荣有些百无聊赖,眼前落下一片阴影,欣荣抬眼,便撞进了皇帝深邃沉亮的眼眸,像是静无波澜的秋日湖潭,欣荣却能察觉到其中暗藏的汹涌暗流。
她还以为他就算是会来,起码也是跟太后一起来,可如今眼看着就他一个人,太后竟也同意。
也不知他怎么说动了太后。
“皇上怎么来了?”
她如自己所料未曾行礼,显然还是在生气,却又有着她或许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放肆和随意。
乾隆未曾点明,自觉开口道歉
“学生失礼,特来亲自向先生请罪。”
先生又教导了他一件事情,那便是不要戏弄和欺骗女子,尤其是她这种十分记仇的女子。
他深以为戒。
他一开口,欣荣便想起了先前当着太后的面体会到的那种羞耻感和无地自容,如今他居然还要亲自再说一遍。
“皇上慎言...”
乾隆轻笑,一本正经,“何必谦虚,欣荣教了朕许多,自然算得上朕的先生...”
听听,好不正经的话。
欣荣不自觉摸了摸升温的耳珠,什么先生,她可没有这么不要脸的学生。
乾隆靠近几分,“就是不知这赔罪的礼物,先生是否会喜欢?”
都说了不要再叫先生了。
欣荣气恼,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却在看见他手中的东西时微微顿住,恼意顿时被抛至脑后。
那是一封书信,封面的字迹她再熟悉不过。
她阿玛的字迹。
即便与江南的清隽名士多有交流,也丝毫不改大开大合的笔锋。
乾隆注视着她,“当日码头先生的教诲,学生铭记于心,不敢再犯...“
他不该偷懒懈怠,以彼之矛击彼之盾,实在是愚笨和自大了些。
是他不知变通,有辱先生的厚望和教导,难怪先生会记仇和生气。
所以为了赔罪,他特意按照自己的理解,派人书信一封赶赴江南寻得了这一份答卷。
“学生近日潜心钻研,似有所得,特来请先生指教...”
他打开了画幅,映入眼眸的春意盎然的水乡风光,白墙青瓦,碧波微漾,正是百花盛放,春景最盛之时。
笔触晕染之间透露出几分熟悉,欣荣眨了眨眼,这是她额娘的画作。
”学生还有一件事想请教先生...”
他今日实在是毫不遮掩自己的攻势和用意,欣荣避开他灼热的视线,有些狐疑和警惕,“皇上直说便是...”
“江苏巡抚清正廉明,奉公守法,朕深表欣慰,特许其右迁回京,复原衔,兼礼部尚书...”
如愿看到了她眉宇间的怔忪,乾隆松了口气,却不可能放过这么好的时机。
他的答卷想来先生应该是满意的。
”先生以为如何?“
她以为不妥。
哪有刚外放半年不到就把人又调回来升官的,这实在有些儿戏...
可是...
欣荣唇瓣轻抿,现任江苏巡抚是她阿玛,她能真的说不赞同吗?
她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