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
仓促又慌乱地将女孩带离了那让他窒息的地方,带回了东宫,可只剩下两人独处之时,他却依旧觉得慌乱和压抑。
他不曾开口,可面容上的表情却将内心的情绪泄露的一清二楚。
愧疚,慌乱,惊讶。
以及其余压抑得看不清的情绪。
她移开视线,有些恍然。
“您不让瑟瑟与九公主接触,原来是因为这个。”
难怪。
他和九公主一起失了记忆,他当初与九公主之间莫名的默契和熟稔,无数次让她自嘲多疑和敏感的细节。
到头来都有迹可寻。
“您与九公主有旧,在西洲时曾经互许真心,坠崖失了记忆,想必当初情深意重...”
他们有旧。
那般惨烈的旧事。
“瑟瑟...”
听清她语气中逐渐清晰和浓郁的冰冷,李承鄞终于忍不住开口,迫切地剖白
“我与小枫在西洲之时的确有旧,可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既然都过去了,可为什么要隐瞒呢?”
瑟瑟有些晃神,破碎的思绪四处飞散,难以集中。
却还记得反问,
“殿下是说,您当初利用九公主,但是付出了真心,如今又爱上了我...”
何其荒谬。
李承鄞微微俯身,执拗地对上女孩略显云雾的双眼,“我瞒着你是我不对...我只是害怕...害怕瑟瑟会因此而痛苦...也害怕瑟瑟会离开...”
轻轻开口,像是在许诺,又迫切想证明。
“瑟瑟...”
“我爱你,也只会爱你...”
“你信我好不好?”
眼神深邃如海,当他许诺时,周围的时间似乎都凝固了,只剩下他那真挚的话语在空气中回荡。
可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沉默如同细软的银针,却将人刺得血淋淋的一片。
“你不信我。”
李承鄞一瞬间失了力。
她不信自己。
早就明白的事情,可如今明明白白地摆在眼前,还是让他挫败和痛苦。
“瑟瑟,你信任小枫,甚至都多于信任我...”
小枫是他名义上的太子妃...
但她连小枫也能信任。
为什么吝啬给予他半分呢?
瑟瑟看着他,轻轻蹙眉,“要怎么信任您呢?”
到底为什么,要阻止她和九公主接触呢?
殿下在刻意隐瞒着什么。
可因为她了解他,所以他的隐瞒又显得实在明显和拙劣。
她压不下疑虑,所以撞上了他与九公主互揭伤疤的对峙,也误打误撞,得知了她一直以来忽略的真相。
九公主。
她其实许久之前,纠缠于一个梦境,那里面便有九公主的身影。
那是一个可怕的梦境,模糊却又悲哀。
里面的每一个人,都活的不快乐,包括九公主,也包括自己。
所以她不想那样。
“究竟为什么?”
听见他情绪激动之下略带怨意的控诉,瑟瑟回眸,语气越发冷清。
甚至有些压不住的轻讽。
“难道要相信殿下您两次,都爱上了自己的棋子吗?”
“你不是棋子。”
李承鄞矢口否认。
瑟瑟却毫不客气的揭穿,“在您的布局中,瑟瑟不就是您的棋子,只是您付出了真心...”
“和您隐瞒的旧事,多么相像...”
这情节何其相似,或许结果也无比相似,她如何能信。
只能怀疑。
止不住的怀疑。
“瑟瑟,你不是棋子,我们之间也没有利益衡量...”
这皇城里攻守易形波云诡谲,谁是谁的棋子,谁又是谁的执棋人?
执棋者运筹帷幄,将棋子视为掌中之物,却总有一天会受棋子反噬的,这是李承鄞介入这棋局之时便明白的道理。
也是他极力想证明给高于明和父皇看到的道理。
如今只不过是自食苦果。
“是我做错了事...可我们的结局,不会是当初那般的...”
他和小枫之间,隔着国仇家恨,隔着鲜血淋漓的旧事,但他与瑟瑟之间不会...
“瑟瑟,是我对不起你,我亏欠你许多...”
他罪有应得。
可仍有可以期盼的。
她答应过的。
牢牢地将女孩禁锢在眼前,李承鄞压低了声音,不容她回避。
“可瑟瑟也答应过,会等我偿还的,瑟瑟忘了吗?”
他好像很痛苦。
瑟瑟视线微怔,她是答应过。
“自然记得...”
但从始至终,她都不曾真的期待过他的偿还。
明知不可为而为,可不仅仅只是要他的愧疚和怜悯。
她给付出来的,不是出于算计和利益的微薄之爱,而是毫无保留,温和又惹人沉溺的深爱。
可殿下一次又一次地让自己失望。
“殿下已经不是第一次失约了...”
瑟瑟看着他,哀怨第一次浮现,“只是您又忘了而已...”
他总是能轻易又幸运地获得遗忘的权利。
与殿下之间的每一寸回忆,她都不曾遗忘和偏废,随意忘记和抛弃的,从来都是他。
就像他不记得二人的相遇。
“就像您忘了九公主一样...”
他欠了那么多的债,数也数不清,何时才能偿还殆尽?
她又还要等待多久?
殿下总是在说将来,却不知道她从不信将来。
女孩的眼眸中透露出深深的失落,像是迷失在黑暗中的星星,李承鄞不可自控地怜惜,可却说不出任何足以宽慰的话。
他辩无可辩。
他的确,记不起她口中的多次失约...
............
无声的沉默在彼此之间蔓延,还有着莫名的危险和不安,瑟瑟指尖微顿。
轻轻开口告辞
“瑟瑟便先回府了,日后再来探望。”
语气已经恢复了平静,淡薄得可怕。
李承鄞只能猛地拽住女孩纤细的手腕,眼里逐渐布满血丝,“你说好了,会永远陪着我的...”
她今日走了,还会再出现吗?
他心慌至极,只听见女孩沉默片刻后细微的叹息。
“殿下...”
“我只是想见哥哥...”
她只信任哥哥。
微弱又轻微,他几乎以为是抽泣。
可她眼底明晃晃的浓雾看不分明,唯独没有水光,却让人觉得已经哭过了许多回。
心疼一瞬间占据了整个心脏。
让他想质问她为何执意要杀自己的话,也没能说出口,只能开口徒劳地问
“日后是何时...”
“瑟瑟给我一个期限好不好...”
难得的卑微又期冀,却始终没有得到回答。
他不敢用力,所以只能任由手心的皓腕被轻轻挣开,女孩转身离开的下颌莫名冰冷和陌生。
风悄然无声地吹过,带着丝丝凉意,吹拂着脸庞,却擦不干沉痛的悲哀。
他只得到了日后这个答案。
可他与瑟瑟之间还剩多少日后?
她先前分明想让自己死。
如今则是想离开。
李承鄞分不清哪一个更让他心痛,只觉得浑身疼痛到僵硬,如同枯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