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慧觉得他有装可怜的嫌疑,所以不予理会,只当没听见,专注地欣赏着眼前难得一见的景象。
可比皇宫里一重又一重的宫墙要好看千万倍。
刘启说出那样的话是出于故意,可也算是有几分自己的真实想法在,也是故意地在装可怜,可连半点想要听见的安慰之语也不曾有,甚至连半点情绪波动也没看到。
计策不奏效,刘启有些挫败。
好歹自己是冒着触怒太后的风险带着她出来游玩,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是?
连句安慰的话也没有。
牵着马跟在她身后越想越不是滋味,脚边不注意忽地踩入了一个小沼泽般的深坑,长靴湿了一半。
“啊——”
突然听见熟悉的痛呼声,巧慧回眸,就见刘启不知半跪在草地上,双手捂着的右脚不知踩到了什么,陷进去了一半,似乎还在持续地下陷。
巧慧顾不得其他,上前两步扶住他的手臂,感受到男人毫不收敛地搭在了自己的腰上,危险的感觉还没来得及发出警报,下一瞬就被力量悬殊地体型覆盖,不可避免地往后倒去。
巧慧几乎感受到了扑鼻而来的土腥味和草腥味,以为自己要仰倒在草地上,等睁眼时却发现倒地的是刘启。
湿润的草地瞬间浸湿了他的后背,连肩部衣襟的颜色都深了些许,自己撑在男人胸膛上,掌心之下是急促跳动的心脏。
巧慧被烫到了一般猝然收回手,没有错过他眼中得逞的笑意,瞬间意识到自己又被骗了。
还没来得及生气,刘启忍笑提醒她,转移她的注意力:“脸脏了。”
效果显着。
巧慧顾不得其他,猛地起身去近处的湖边,看到了自己脸上染上的草汁和衣襟上沾染的泥土,狼狈的不像话,简直毫无仪态可言。
都怪刘启。
借着清水勉强整理完毕,才有空算账,巧慧转身,看到了男人闲适躺在原地,仿佛刚刚的恶作剧不存在一般,她掬了一捧水走了过去,看着他眉眼轻阖时,手心掬起的湖水毫不犹豫地洒在了他脸上。
脸上一阵凉意,刘启猝不及防被迫洗了一把脸,擦干净脸上的水,等了许久却没等到她开口。
不免好奇:“怎么不骂我?”
巧慧:“......”
有病。
骂人的话堵在了喉咙口突然骂不出口了,巧慧瞪了他一眼,脚边又补了一脚听见他呼痛才觉得解气,懒得搭理他,只坐在了一旁的还算干燥的石块上。
“你肯定在骂我,我可都看得懂,别以为不说话就能瞒得过我。”
气氛正好,刘启躺在草地上没有看广阔的蓝天,只是看着她曳地的裙摆,十分执着,“你都骂了些什么,说来我听听?”
简直是烦人的紧。
巧慧忍无可忍。
“你烦死了。”
没见过这么讨骂的人。
对上她的眼,刘启读懂了一些,不免想笑,“我看到了,你想骂我混蛋。”
突然被读懂了内心,巧慧猛地打掉他扯自己衣袖的手,同时避开了和他对视,只是没有反驳他的话。
刘启本来就是个混蛋,王八蛋。
对上她带着点怒意的侧脸,刘启突然想笑,只是没敢笑出声,又躺回了刚刚的草地上。
距离实在挨得过近,刘启闻到了她身上熟悉的清香,也感受到了自己仍未平息,甚至越来越急促的心跳。
气氛带着恼意的余温,却又莫名地静谧和安宁,巧慧不再说话,视线越过湖泊广袤地范围,看向了天边朦胧的绿意。
也不知道那样远的天边,会是什么样的景象?
............
刘启只看着她的侧颜出神。
在想她,也想自己,也在思考他们。
他从很小的时候就是代王世子,父皇登基后他是毋庸置疑的太子,无人能动摇他的太子之位,更无法动摇他的皇位。
但年少时的自己其实从未觉得满足,刘启自省自身,突然明白自己那时不仅没有觉得满足,甚至觉得什么都不曾拥有。
父皇温和慈爱,却总有国事要处理,除了教导之外也曾有过温情,但少得可怜,他与母后之间也总是隔着他看不清的东西,让年幼的他惴惴不安,大厦将倾的危机感拂之不去。
太皇太后疼爱他,却总是隔着长辈之间的隔阂,提起母后时对他也会有迁怒,却忘了他其实是很会看人脸色的;
而母后呢,总是冷静的可怕。
给予他的不是关怀,而是数不清的斥责和数落,也不知他是何处做的不好,以至于母后对慎夫人的儿子,都比亲生子要慈爱的多?
冷淡严苛到仿佛他不是亲生的一般,但可惜的是,他的确是亲生的,所以也学着母后的态度回敬予她。
他以为会有一种报复的快感,但其实依旧在自伤己身。
因为他还介意。
这些人都想掌控他,想让他顺着他们的心意,却又不愿给予几分软和的温言软语。
傲慢而不自知,简直过分的不像话。
为了得到母亲的关注,又或者是为了反抗她严苛的管教,他做了太多出格的事,那时觉得畅快,如今回想起来却只觉得幼稚。
身旁女子素雅的裙摆被草露染湿了一片,刘启看着那随风浮动的裙摆出神,许久才像是叹息般轻声吐露自省。
“我好像,的确是个混蛋啊。”
不知他为何突然这般有自知之明,巧慧垂眸,就对上他深邃怅然的眼睛,看清了里面的惭愧和歉疚,依旧如暖泉一般温和的安抚。
巧慧突然想起了旧事。
其实她与刘启,好像也曾有过关系缓和的时候。
只是那时,她已经陷入了栗妙人的梦魇,于是第一次下手害人,设计害了栗姬,计策进展顺利的不像话,她踩着栗妙人展示了自己的温婉贤淑,刘启也曾为此驻足。
只是还是被太后识破了,受了一番说教。
旧事总是经不住回忆的,巧慧拍了拍裙摆上的杂草,不想再与他回忆那些过往,起身离开,确认她没有走远,刘启放下心,也没有打扰她。
沿着湖边小径绕远,等到感受不到刘启的注视,巧慧这才有机会清理自己的思绪。
被戳穿时慌乱无措,却不会因此生怨,只是那件事到底在心底留下了痕迹。
她其实不怪太后戳穿,本来也是她害人在先,只是对她说的那些话感到不解。
这宫里害人的何止她一个,可太后却教她要善良,要大度,要端庄,不该与姬妾争风吃醋......
巧慧初时受教,多年后却化为了浓烈的不以为然。
太后娘娘总是这样的。
喜欢慷他人之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