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彻垂着脑袋:“儿臣知道了。”
走到桂宫外,早秋的风吹起纸鸢的尾羽,蹁跹波动,好看极了。
刘彻一共扎了三个。
母亲那里没送出去,他看了看没送出去的纸鸢,趁着王娡没注意,小跑着就往桂宫外跑。
跑动间带起了秋风,拂在身上凉爽极了,也让他冲动的心平复了些。
母亲不喜欢纸鸢,或者是不喜欢他抽空玩闹。
那皇后娘娘会喜欢吗?
他不确定,所以小跑的脚步慢了下来,靠在离椒房殿不远的地方喘息,呼吸渐渐平复时,听见假山后有声音传来。
好像是宫人们在闲聊,声音很小,但足以被他听清。
“你说,皇上和皇后如今这般和睦,太子的位置怕是…”
“皇后和栗姬一向不对付,说不定几句耳边风,太子就被牵连了呢,本来太子殿下就不受陛下喜欢。”
“那太子倒了,谁当太子呢,胶东王?”
“我倒觉得不是,皇后娘娘说不定想让自己的孩子当太子呢?名正言顺多好?”
“你说是皇后有身孕了?”
“我可没说,但肯定有这一天吧?”
两个宫女讨论的热火朝天,声音虽然小,但吐字清晰,逻辑清晰,丝毫没有闲聊的从容和随意。
很明显的挑拨,刘彻不至于看不出来,所以只听了两句便离开了。
只是往椒房殿去之时,难免多想。
皇后的孩子,自然名正言顺地成为太子,但会有那么一天吗?
.....……
刘彻常来未央宫,看到他出现时,巧慧也不觉得意外,只是注意到他明显沉思的面容。
年纪不大,心思倒不小。
“在想什么?”
刘彻回过神,摇了摇头,把手里捂了许久的纸鸢递了出去,
“娘娘,这纸鸢送给您,是彻儿亲手做的。”
乔慧垂眸,纸鸢在小孩儿手里举起来,比他半边身子都还高大,宛如一只轻盈的鸟儿,栩栩如生,仿佛随时都能展翅高飞。
这是他送的,第二个合心意的礼物。
“为什么要送我?”
被她清澈温和的目光注视着,刘彻下意识心一紧,为刚刚自己的思绪而感到无名地愧疚。
垂着脑袋:“因为感觉您会喜欢。”
刘彻来过椒房殿多次,本就是细致入微之人,没有忽略她总是看着天空出神的习惯。
所以扎纸鸢时便做好了送人的准备。
巧慧的确喜欢,从他手中接过仔细端详着,随后交给了旁边跃跃欲试的白杏。
不忘解释,“我有些乏累,不宜跑动,放纸鸢一事只能让宫女代劳了。”
注意到她时不时轻咳,刘彻忙点了点头,“娘娘休息便好,彻儿自己也能放。”
很快,两只纸鸢腾风而起,几瞬之间就盈空而盛放,仿佛真如两只相互嬉戏的鸢鸟。
刘彻玩累了,巧慧给他倒了杯凉茶,随口一问,“这纸鸢好看,怎么不送给你母妃?”
这样大的孩子有好东西,第一时间应该是与母亲分享才是,刘彻倒好,最喜欢往椒房殿跑。
“母妃也有。”
“和这两只一样?若是不一样,当心你母妃不高兴。”
刘彻想起刚刚被母亲数落,有些别扭,对她的玩笑话也下意识觉得哪里不对。
“母妃的那只,和彻儿的是一样的。”
因为母亲喜欢的东西他也喜欢,比如那纸鸢上腾飞的雄鹰。
刘彻回过神来,下意识强调,“但娘娘的这一只纸鸢是不一样的。”
那时他说不清为何要强调。
直到多年后才理清楚自己此刻的心境。
他其实想说的是,她和母亲是不一样的。
…………
王娡理不清思绪,派人打探甘泉宫得情况,等回过神来时儿子的踪影已经寻不见了。
她走到外殿,以为儿子就在近处放纸鸢而已,王娡沿着宫道一路来寻,也意外地听到了那些闲言碎语。
与刘彻听到的那些话大同小异。
是鲜明又低劣的挑拨,王娡听了许久没有出声,等到闲话的几人要离开时才有所动作,将人全都扣住,一个也没有放过。
“非议皇后娘娘,你们好大的胆子。”
似乎没料到她会直接把人扣住,被押着跪倒的宫人们有几分慌乱,“夫人息怒,是奴婢们口不择言,望夫人高抬贵手,饶奴婢们这一回吧......”
王娡没有开口。
这些人的确是口不择言,或者说栗姬指使她们口不择言。
将立储之事作为闲谈之资,每一句都不忘提点她这个旁听者皇后是个威胁,尤其如今的皇帝重视和爱护的皇后更是巨大的威胁。
栗姬保不住她儿子的太子之位心下着急,想着来挑拨她和皇后两败俱伤了。
不过倒是提醒了她一件事。
皇后若是名下有了皇子该怎么办?
于公于情,以皇帝如今对皇后的重视,那孩子难保不会捷足先登,直接接下了太子的宝座,到那时候她的彻儿如何立足?
只怕无论是皇后的宝座还是太子的位置,他们母子俩一个也得不到,和栗姬落得个大差不差的下场。
有些不甘心。
“把人带上...”
王娡闭了闭眼,直到将眼里的犹疑藏得严严实实,这才开口,“我们去宣室殿——”
无论如何,得先把暗地里蛰伏着随时准备害人的栗姬拉下马。
送上门的把柄,她才不会放过。
............
听到王娡求见之时,刘启一时摸不清她求见的意图,本想直接开口拒了,却得知对方坚持,声称有关于皇后的要事要求见,刘启便不再推拒。
却也没有闲话的心情,径直问:“有何事关乎皇后,说来听听?”
许久未见到刘启,王娡初始还有些忐忑,还有些恍惚。
何时她与刘启之间,走到了如今相见不易的局面,她竟半点也没察觉?
可笑的是,刘启不愿与她见面,她见到刘启之时,第一反应也不是欣然,而是下意识地防备与警惕。
如今亦然。
好像也怪不得谁。
王娡收敛了心神,伏地请罪,“臣妾偶然听到几个宫人非议皇后,对陛下和娘娘不敬,不敢打扰皇后娘娘休养,却也不敢纵容背后之人胡作非为,因此特意将人带来,交由陛下发落。”
刘启示意之下,那几个宫人很快被带了上来,几乎没怎么用刑就交代了一切,说明了甘泉宫的人如何指示,如何交代她们转述那些胆大包天的话语。
刘启在听见宫女们议论立储之时只是略微皱眉,但在听到几人对皇后的议论之时,脸色逐渐青了下来。
“可还有旁人听闻这些话?”
王娡垂首,表明自己的功劳,却也不忘内涵旁人:“臣妾当场将人扣下,不曾遗漏一人,只是不知是否还有旁的人胆大包天......”
王娡以为他是担心这些话传出去有损皇家颜面,却只见他对着心腹耳语了两句,随后将那些宫女押了下去听候发落,脸色黑沉的不像话。
王娡看不清他在想什么,只听见他吩咐,
“回去吧,朕自会处置此事。”
语气平静得不像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