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彻隔着昏暗的视线描绘着眼前人的容貌,企图从她眼里看到一丝慌乱,却始终找不见踪影。
“怎么一点也不怕?”
刘彻本以为会失望,却发现自己只觉得愉悦。
“为什么说这里不好?”
“太高了。”
想起刚刚上来时数不尽的阶梯,缇萦累得直摇头,又回到先前的问题,
“这里是做什么的?”
祭祀的、买醉的、盛放他最深处不可告人的欲望的。
只是被那双清亮的眼眸注视着,种种阴私都归于涤除,只剩下纯然的愉悦,“是藏放珍宝的地方。”
珍宝?
哪有珍宝?
缇萦下意识环顾四周,只看到满室寂静和空旷,别说珍宝了,连个值钱的匣子都不曾有,直到对上那人揶揄的眼神才明白他意有所指。
先前说要把自己关在这里,如今又说是藏宝的地方。
所以这珍宝指的是她自己了?
拐弯抹角的情话,要不是她聪慧过人还真听不出来他的言外之意。
虽然没有漂亮的金子,但缇萦还是忍不住扬了扬唇,注视着他许久,开口试探,“我有答案了,你怎么不问我?”
他就一点也不好奇吗?
刘彻暗笑,面上只做不知:“什么答案?”
“就是你那天问我的那个呀?”
难道他忘了?
缇萦拽住他的胳膊,十分不满,“你不是问我为了谁哭吗?还说我分不清眼前人是谁。”
她可都记得的。
“但我分的可清楚了。”
“你是刘彻,我也没有把你当成别人...”
或许有些玄妙的缘分,但缇萦清晰地知道她和梦里的那人是不一样的。
在梦里便想通了的答案,如今回过神来有些迫切,却见他始终疑惑,不免有些哀怨。
“我才没有你说的那样坏...”
他们眼里都是纯然的彼此,她才不是玩弄感情的坏女人。
轻唤的声线如同珠玉落盘,夹杂着惹人怜爱的哀怨,刘彻听她一番陈情自然心满意足,把人轻轻揽在怀里。
“缇萦最好了,是我不好。”
他只是有些害怕,好在她给出的答案足够让人安心。
气氛和谐如初,缇萦突然想起什么,脸色快速变化,定格在僵滞。
“完蛋了。”
好像忘了一件事。
“怎么了?”
见她愣愣地回不过神,刘彻皱眉还以为她有什么不适,不待细问就听见她小声呢喃。
“我已经答应太后娘娘的义妹了,还叫了太后娘娘好久的姐姐...”
刘彻:“?”
“什么?”
怎么每一个字都听得懂,但组合起来就有些难以理解了?
“太后娘娘还说肯定让陛下叫我一声姨母...”
缇萦还沉浸在冲击之中,小心翼翼,“我们之间是不是有悖伦理了?”
刘彻:“......”
好问题。
.........
“太后娘娘,陛下求见。”
明光殿的动静是丝毫不避人的,一大早便听说皇帝从宫外接回来了个女人,十分亲昵地把人抱回了明光殿,王娡不必细问便知道那女人是谁,皇帝的到来也佐证了她的猜测。
真的是缇萦。
那日在宣室殿撞破赵文叫他一声姐夫时王娡便明白他与缇萦有异,不待细问只得了一句日后解释,如今便是他所说的日后了?
堂而皇之地把人接到了皇宫里,正大光明地表明了所属。
王娡语气复杂,“皇帝的解释呢?”
母子关系早就走到了僵硬的局面,刘彻如今不再在意,所以她格外冷硬的语气也没有触动,只是予以同样的冷淡。
“母后看到的就是解释了。”
王娡于是明白他不可能放手的,这才是他掠夺的本性。
不管不顾,不知收敛。
“你明明知道那是...”
那是故人,是给予他们母子俩援手的旧人,是先帝的发妻,甚至是刘彻名义上的嫡母...
他究竟何时有了这种心思?
“...她只是缇萦而已。”
“狡辩。”
王娡下意识反驳,刘彻被她惊疑和失望的目光注视着,也不为所动。
“相信与否是您的自由。”
刘彻只是为这一句,“只是她不喜欢被当作旁人,还望母后莫要再提起。”
“至于什么忘年之交只做玩笑话吧。”
刘彻私心里觉得他的姑娘更愿意做她的妻子,更愿意做母后的儿媳,而不是姐妹。
想起女孩瞬间眼底聚起水雾,一副闯了大祸小心翼翼寻求原谅的可怜模样,刘彻忍俊不禁。
争执之间的郁气也散了。
“儿臣言尽于此,便先告退了。”
若非缇萦为难,他也不会特意跑这一趟专程来挨骂。
这便离开了。
王娡即便知道他们母子之间僵硬而冷淡,如今也依旧觉得无所适从,从什么时候他们之间连好好说几句话都做不到了...
‘希望你不要让彻儿变成他父皇那样。’
先帝是什么样呢...
即便人近中年也掩不住桀骜顽劣的本性,尤其是与窦太皇太后在一起时,两人都变得陌生,仿佛全副武装时刻准备着刺伤对方。
她的彻儿也变成这样了吗。
离开的背影高大挺拔,透露出一种无法动摇的坚毅,似乎能够承担起任何压力和责任,也能掌控自己的做出的任何决定。
她牙牙学语的儿子已经成长为了伟岸威严的帝王,早已经脱离了她自以为是付出的控制欲,也好像已经不需要她多此一举的庇护和下意识地干预。
时间让一切都变得陌生了...
“彻儿...”
长乐宫和他以往造访时一般无二,母后下意识地冷硬的质问和强硬的反对也在意料之中,刘彻没什么兴致应付便大步离开。
只是在离开之前最后听见一声轻唤。
记忆里母亲也有这般温柔和慈爱的唤过自己。
刘彻恍神了一瞬,随后听见女人轻声的叹息。
“母亲思来想去...大概欠你一声抱歉...”
“是我对不住你…”
这声叹息在空气中回荡,久久不散,仿佛越过了岁月的长河化为了萦绕指尖的清风。
刘彻本以为已经不会再在意了,后知后觉醒神,才发现心底亦有酸涩。
缇萦为了避免被太后责骂所以躲在了殿外等着他出来,远远地就发现异常。
凑近来看才发现他神情僵硬,瞳孔轻轻摇晃,好像受到了什么冲击...
有些担忧,“你怎么了?”
没有得到回答,反而被抱了个满怀。
因他肉眼可见的晃神而心软,缇萦任他抱着,还是不放心,“太后娘娘是不是很生气呀?她骂你了吗?”
回答的是男人的闷声,“嗯,被骂了。”
“那你很难过吧?”
“嗯。”
感受到肩膀上沉重缓慢的呼吸声,缇萦也感同身受一般,也惊讶。
“你不会哭了吧?”
刘彻:“......”
那倒不至于。
缇萦开了个玩笑,于是耳垂被人报复般轻咬了一口,热度从耳尖烫到了心里,
“干嘛咬我嘛…”
因为这玩笑话不太好笑,有损他盛世明君的威名。
但嘴上习惯性认错,“是我不好。”
还硬识相。
缇萦揉了揉发烫的耳朵,“那你怎么赔罪?”
“金子?”
“也行。”
缇萦不太满意,金子太多有些审美疲劳了,“不过我还要宝玉。”
刘彻失笑,垂首快速偷了个吻,在她炸毛前许诺,“海外仙岛上还有琉璃矿,到时候带神女大人去看。”
“真的?”
缇萦眼前一亮,随后想到什么,又不太满意,“以后你去什么新鲜的地方我都要去,不能把我一个人留下。”
有新鲜的好玩的,她必定是要第一个欣赏的,才不要屈居人后。
“听见没有?”
理直气壮地命令。
他的姑娘粲如骄阳,眼眸流溢的光亮几乎要把他冷硬的心烫化了一般,刘彻把人揽得更紧,直到此刻才觉得残缺的内心补齐了全部的空白。
“神女吩咐,小人不敢推辞。”
又乱叫。
这个促狭鬼,讨厌鬼。
呼吸扑在耳畔有些发痒,缇萦忙把人推开,却带着笑,“那我要先去看海外仙山。”
“好。”
又很好奇,“海外是不是真的有神仙呀?”
“没有,只有荒岛。”
“说不定是你没找到呢?”
刘彻无奈,随着她的意,“大概是吧,日后我们一起去找。”
缇萦满意了,又凑过来,“塞外是不是辽阔无垠比海面还壮阔?匈奴都长什么样,是不是三头六臂就跟书里说的一样?”
刘彻拉住她的手,十指紧扣,“三头六臂都是假的,只是身形比中原人壮硕一些。”
也没有传说中那般凶悍和不可战胜,迟早有一日会被征服。
“那你去过百越之地吗?能听懂他们说话吗?他们那里的人是不是都会巫术,特别神奇?”
“去过,听不太懂,至于巫术...”
她大抵不知道这宫里因为那东西闹出过什么风波,刘彻只是叹息,点了点她的眉心,“邪门歪道的东西何足提起。”
那你贵为皇帝还整日求仙问道呢。
缇萦嘀咕了两声,很快又想起什么,依旧兴致勃勃,“我听说自长安一路西行能到波斯呢,那是什么地方?”
“游记里说那里的人眼睛是蓝色的,是不是呀?”
密密麻麻的问题像是春日温和的雨滴,不让人觉得烦闷和聒噪,只是让人心软的无奈和叹息。
她的好奇心实在旺盛。
诸如此类天马行空的问题之后的每一日都会冒出几句,实在让人好奇她何来这般广阔的见闻。
刘彻有时答不上来,便只能以行动给予答案。
缇萦于是知道江水是奔腾不息,渭河是雄浑壮阔,都似巨龙一般蜿蜒不息。
海外好像真的没有神仙,只有一座又一座荒芜而繁盛地海岛,有的岛接连一片好像横在海面上的绸带,上面居住的据说是前代遗民,但看起来也没那么仙风道骨。
波斯是一片神秘而广袤的土地,无垠的沙漠与高耸的雪山交相辉映,商队驼铃声声,缇萦于是知道他们不仅有蓝色眼睛,还有晶亮的琥珀色,甚至有的碧绿如翡翠。
百越之地在江河之上,白帆点点,舟楫往来,一派繁忙景象;
塞外风光壮丽而独特,广袤的草原如同绿色的海洋,蓝天映衬着白云,仿佛触手可及,骏马和雄鹰齐飞;
从南至北,从东至西,他们始终都有彼此相依。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