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可算是醒来了,哀家险些以为...”
眼看着亲儿子醒了过来,守了多日的太后也顾不得昔日母子之间多么疏离,不受控地落泪,出乎意料的是,眼前人也下意识递来了帕子。
“让皇额娘担心了,是儿子不好,您小心哭坏了眼睛...”
太后神情微顿,这话语没什么异常,就是眼前人的神情和语气...
以往与皇帝相处时那人也曾说些软话,但也只是听起来好听而已,细看神情时就会发现皇帝骨子里带着的冷硬,以及多年来积郁不化的芥蒂,太后每每都会被此刺伤眼睛,所以也渐渐地淡了关怀的心思。
但如今...她居然觉得眼前人的关怀是真的?
“朕睡了这般久,前朝后宫可有发生什么大事儿?”
“后宫倒没出什么乱子....”
至于祺嫔那档子事儿在太后眼里压根上不得台面,所以此刻也没有提起的意思,皇帝本意也不在于后宫,状似不经意又问起,“后宫有皇额娘和皇后,朕自然放心,就是担心前朝.....”
借着拭泪的动作无声掩去疑虑,太后想起来,“皇帝有所不知,老十七出使云南,船只经不住汹涌的河水拍打,居然解了体......”
想起那时常进宫来请安的孝顺孩子,太后刚掩下去的悲戚又浮了上来,“可惜了那孩子,连尸骨都找不到...”
“也不知工部的人是怎么办事的...”
怕是问题不是出在工部...
皇帝敛下异色,“皇额娘放心,朕会下旨让人彻查,定会还给十七弟一个公道......”
本意安抚的话却让太后的疑心更加深重了...
果郡王出使云南本就是绝密的事情,死讯传开时她与皇后慌张之下没顾得上拦截,但太后不是傻子,回过神来时就知道皇帝原本的用意。
果郡王的身份特殊,在秘密出使过程中出了意外,即便是要查真相,也不该大张旗鼓地才对...
否则他船只经过的地方岂不是人人自危?
显然不利于地方安定。
但皇帝这么好似打定了主意?
太后甚至顾不得为果郡王伤心,就带着压不住的一头雾水回了慈宁宫。
太后走后,养心殿只剩下了皇帝一人,苏培盛走进来还没来得及开口请安,就听见吩咐,“将果郡王的事情,一五一十详细说来。”
语气甚至有些急迫,皇上和果郡王之间的兄弟情谊居然如此深厚吗?
苏培盛拱了拱手,回忆了一下从死讯传来到如今的平静,一一将自己知道的或者听到的消息都说了出来,结论便是,果郡王命丧黄河尸骨无存,一同出行的人也没有几个生还的。
说了好长一段话口干舌燥,未来得及缓一口气,就又听见吩咐,“让人去查,看看果郡王是不是真的死了......”
注意到自己语气的不对,皇帝换了个说法,“朕总觉得允礼还有生还的可能,去查查也好...”
只是语气依旧显出莫名的急迫。
苏培盛老实领命退下,余光不经意间瞥见主子变幻莫测的神色,一时间居然感觉有些陌生,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但很快又掩去了心思,大抵是他老眼昏花看错了,皇上不就是皇上,还能变成旁的人不成?
确认苏培盛真的走远,皇帝,或者说是披着皇帝皮相的允礼终于松了口气。
殿内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允礼自苏醒过来一直强装的镇定和深沉此刻逐渐淡去,转化成了诸种情绪交织的复杂。
有错愕和惊骇,他分明记得自己刚刚完成了出使云南要探查的任务,正预备回京复命时遭遇敌袭身受重伤,晕倒之前还在荒郊野外,醒来时却到了皇兄的养心殿,甚至他自己变成了皇帝...
也有不安和慌乱,他变成了皇兄,那皇兄又去了何处?他们又要怎么变回去?是否有人看出端倪?若是事情暴露该如何?
允礼焦躁不安夜里也未能睡得安稳,直到苏培盛带来了消息,果郡王的确死在了黄河里,他身边常带的那个阿晋侥幸逃了回来,口供里称眼睁睁看着自家王爷身受重伤无力凫水,以至于力竭之下被黄河水吞噬。
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允礼听完便知晓真相如何,毕竟阿晋心思单纯说不得谎话,又对‘自己’忠心耿耿,若非‘自己’真的出了事,他不会哭得这般失态。
担心他哭得惹人厌烦,苏培盛招呼人把他带了下去,还未请示就听见一声吩咐,“是个忠心护主的,给他笔钱财放出宫去吧。”
难得皇上这么仁慈。
苏培盛讶异之下壮着胆子抬了一下眼,将细微的神情收入眼中后更加惊讶了。
怎么感觉皇上确定果郡王的死讯后不仅不伤心,甚至还有几分高兴?
但若不是在意果郡王,为何又交代善待果郡王的亲信呢?
奇怪......
等苏培盛带着阿晋退下,哭声彻底消失时,允礼先前那些未曾明确的情绪,比如不该有的野心和觊觎之心,在确定自己身躯的死讯之时,不可控制地浮现。
起初是仿佛是破土而生幼苗,随后又长成了茁壮的有树,渐渐又四处攀援隐隐有长成参天大树的架势。
无可阻挡,也不太想阻挡。
身上是明黄色的龙袍,昔日他不敢直视的五爪金龙,此刻乖顺地盘伏在袖口和衣袍上,允礼伸手触着软化的缂丝段子,神情明明灭灭最终定格在蓬勃的野心。
他此刻身在养心殿,往前是肃穆的朝堂,往后是森严的后宫,而他是毋庸置疑的主人。
皇兄怕是死在了自己的那副身躯了...
虽然有些凉薄,但他下意识地觉得,还是死了的好。
.........
皇帝醒了,但是前几日都不入后宫,也不让人打扰,只下旨彻查果郡王的死因,所以皇后未能够第一时间得见,本来担忧和失意,却忽然听见御前来人说是皇上午间要来景仁宫用膳。
要知道除了初一、十五,皇帝几乎不往这景仁宫来,即便是初一和十五那几日,也都是入夜之后才来,有时甚至晚膳也不与自己一同用膳,皇后为此曾无数次伤心失望,如今听到御前来人通报时,几乎以为自己记错了日子。
还是剪秋提醒之下才反应过来,不是自己听错了或是记错了,皇上真的要来与自己一同用膳。
后知后觉的惊喜淹没。
皇后甚至顾不得还在请安的诸位嫔妃,只摆摆手把众人都遣散,自己带着剪秋去督促小厨房准备午膳的菜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