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报江淮玉协制假贩假的材料是实名制投递过去的。
而文件最后一页附上了举报人详细的信息。
黎书晚的名字赫然在列,还有她手写的长篇举报信,洋洋洒洒,字字珠玑。
当中内容无一不是在控诉这些年俞宴清利用会长身份,串联旗下公司大肆敛财的行径。
黎书晚在业内的地位不低,也是出了名的眼里不揉沙子。
无论是她牵头完成的项目还是参加过的比赛,所有的项目明细都能够完整拿出来。
风评也是最好的,所以她的举报十分可信。
她既然选择了实名举报,就没想过能够全身而退。
岑璇为了防止出问题,也安排了人在案子审结之前保护她的安全。
可人刚跟着她两天就被黎书晚义正言辞的拒绝了,就连警方对于举报人的保护她也拒绝了。
所有人选择了尊重当事人的意愿,但没想到会在跨年这一天收到这样的消息。
岑璇是在后半夜的接到消息。
赶到别墅的时候,只看到杨警官和正在办案的警员。
都到了这个时候也没什么隐瞒的了。
杨警官越过警戒线走过来,解开了口罩看着岑璇。
“是她自己报的警,说俞宴清带人闯入她家意图不轨,她也承认了俞宴清是在她反抗的时候失手闷死的。”
而在他们的人赶到这里的时候,黎书晚已经不见了。
岑璇和沈霁渊并排站在别墅门口。
天还没亮,空气中弥漫的火药味都还未消散,门口还有没来及清扫烟火棒残骸。
门内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既然已经主动报警了,为什么在警察来到之前离开了。”岑璇看着远处有些微亮泛白的天边。
“还有什么事情没做吧。”
沈霁渊话音刚落,别墅门口一辆灰色的车子停了下来。
车上下来的人风尘仆仆的到了岑璇和沈霁渊面前。
“她没在里头?”
这是吕山途见到岑璇之后问的第一句话。
岑璇点头,吕山途也就明白了。
“按理来说警方应该只通知了我过来,您是怎么知道的?”岑璇望向吕山途。
“这段时间我一直安排人盯着她,就是怕她做傻事,没想到今天还是出了问题。”
俞宴清来的时候清退了吕山途的眼线,等到他收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晚了。
“我们都清楚,这世界的法则从来都是弱肉强食,但凡事都讲究证据,俞会长这些年养了不少枪手,所有的钱也都洗的干干净净,这次的案子闹得再怎么大,对他而言没太大的影响。”
俞宴清的年纪摆在这里,哪怕真的判了刑,他接下来可以以任何病痛的缘故申请保外就医。
等到大众逐渐遗忘了这件事情之后,他自然而然也就能全身而退。
吕山途说的话虽然是不好听,但却是事实。
黎书晚从来就没想过能够不付出任何代价扳倒他。
“她从来都想自己解决了俞宴清,无论那些证据到底是不是真的能够一击即中,在她的世界里都不重要,她要的结果一直都只有一个。”
吕山途说着叹了口气。
黎书晚想的,从来都是自己亲手报了岑清慕的仇。
“她和我父亲是什么关系?”
岑璇开口,问出了她这段时间一直都十分疑惑的问题。
她或许能够从黎书晚的所作所为之中窥探到一些,可始终未能看见全貌。
甚至在父亲还活着的时候,岑璇都没能够从岑清慕的口中听到过有关黎书晚的任何一点消息。
这两人,似乎原本就应该是陌生人的感觉。
“她受过你父亲的恩情,一直记到了现在,就算在你父亲死之前,或许也并不知道黎书晚对他是这样的感情。”
说到这里吕山途的神色暗淡。
岑璇的手机上亮起来,屏幕上显示了一条信息和发送过来的定位。
沈霁渊同样看到了这条信息,自然也明白了这是谁发过来的消息。
“去看看吧,听听她想说什么。”
一个愿意为了岑清慕赔上命的人,是不会伤害他唯一的女儿的。
那个位置是整个落霞湾最美的观景点,距离别墅也不过五公里的距离,步行过来也并不远。
“我爸之前从来没跟我提起过黎书晚的名字。”
岑璇忽然说了句。
沈霁渊坐在她身边,看出来她眼中的困惑。
“长辈的事情,他不愿意说我们也无从知晓,况且,她现在想见一面,从她的口中你能够得到答案。”
岑璇和沈霁渊去到海边的时候,天边已经泛出肚白。
光亮越来越明显。
海风吹在脸上是刺骨的凉,最远方的礁石上蜷缩着一团小小的身影。
她穿的很单薄,身上的暗红色披肩十分惹眼。
而一下车冷风这么一灌过来,岑璇忍不住直接咳了出来。
“咳咳….”
沈霁渊看她这样,从车上再取了一件衣服过来给她披上。
岑璇吸了吸有点冻僵的鼻子,“我最近怎么这么容易咳嗽。”
落霞湾的日出日落都是出了名的美,不过冬天的时候很少有人愿意到海边吹这个冷风。
所以哪怕今天有假,这儿也真的找不到除了他们之外的人。
黎书晚裹紧了身上的披肩,看着远处逐渐要破开云层的霞光。
岑璇两步爬上了她坐着的大石头在黎书晚身边落座。
紧随而来的吕山途看着两人并排而坐的背影,缓缓的放下车窗望向车外。
岑璇陪着吹了一会儿冷风,身边的黎书晚才开口说话。
“我第一次见到你父亲的时候,我和他都很年轻,不同的是他是天之骄子,而我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小玉雕师。”
黎书晚的出身并不高,在玉雕这个耗钱的行业之中算是不太能过的下去的。
她从江淮临近的小城来,大大小小的比赛参加了无数。
可每次寄出去的作品都毫无水花。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和她同龄有家族支撑的年轻玉雕师已经大放异彩。
只有她一个人,依旧住在江淮的城边,白天做兼职养活自己,晚上继续为玉雕发光发热。
“到江淮的第五年,经历了无数次的失败之后,我做出了抉择,如果参加那一年的盛淮杯再没有任何水花的话,我就放弃这个遥不可及的梦想了。”
而那届比赛的总裁判,正好就是岑清慕。
岑清慕力排众议,硬是将没有实力的关系户在初赛就直接挤出了比赛。
岑璇也隐约听过有关那届比赛的评价。
那届比赛,是历届之中唯一的一次获奖前三名都是普通人家玉雕师的比赛。
在当时网络并不发达的年代,也被报纸戏称是历届最公平的比赛。
对于别人而言十分普通的一场比赛,对于黎书晚而言,却是扭转人生的契机。
从岑清慕的手中接过奖杯的时候,黎书晚心底种下了一颗种子。
“从那之后,我拼命努力,希望有一天能够成为和他齐肩的玉雕师。”
人只要有了目标,并且一直不断向前走的话,哪怕失败了,心里也是快乐的。
那个时候的黎书晚,将岑清慕当作偶像,朝着他的方向一直向前走。
岑璇从她的话中,听出了向往和敬重。
榜样的力量总是无穷的吧。
“我成功加入了玉协,能够和他站在同一个高度上了,我很开心。”
后来的故事,或许是很多人都不知道的。
就连吕山途都没听过。
玉协上一任馆长是个满腹算计的小人,在位期间经常骚扰女员工。
而当时刚入玉协毫无背景的黎书晚,很快成为了他的新目标。
最后就是十分俗套的剧情。
玉协的聚餐上,被灌醉的黎书晚被带走去到了酒店,意识消散之前,她挣扎着抓住了距离电梯最近的人。
就在黎书晚以为自己已经没救的时候,电梯内旁边的人伸出了手将她救了下来。
“我帮朱馆长送黎小姐回去吧,不然的话我怕明天的新闻头条让你老婆看见了,你会不好交代。”
那是黎书晚昏迷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他的声音,自己强撑着的意识也逐渐软下去。
她总是下意识的去相信岑清慕这个人。
“哪个少女不怀春,我知道我就那么陷进去了,爱上一个有妇之夫未免太不道德,我的爱不会也不能成为他的负担,我知道他很爱他的妻子,他的家庭很幸福美满。”
所以黎书晚将爱意彻底隐藏,成为了和岑清慕针锋相对的黎书晚。
“他是我见过最善良的人,无论对谁都是那么温柔,可为什么,为什么要那么对他……”
黎书晚伸手抚去眼角的泪水。
“所以我不会放过俞宴清和李成会,没有人能够在剥夺了别人的温暖之后还能够堂而皇之的站在阳光下,我不在乎我未来会是什么样的,从他死的那刻开始,我的生命就停止了。”
黎书晚说着笑容癫狂的看向身边的女孩子。
可岑璇却从她的眼中看到了解脱和自由。
吕山途下车走到沈霁渊身边,动作熟练的从烟盒里取出一支烟递给他。
男人扫了眼,“不会。”
吕山途也没在意,自顾自的点火之后吸了口。
“她是我见过最别扭的人,喜欢岑清慕那么多年,他老婆还在的时候不敢说,当然也不能说,可岑清慕丧妻之后,他一个人过的那些年,明明也是有过机会的。”
但黎书晚选择了将这份感情埋在心里。
他也没什么宣泄口,只能对着沈霁渊说说这些话。
好在这男人没嫌他烦。
“不过感情这事儿也说不好,岑清慕和他老婆是出了名的金童玉女,江淮人都知道他多疼老婆,人家的感情深厚,贴上去的人也只能被称作是不识时务。”
这是世界上感情,有双向奔赴,争分夺秒的。
也有仰望倾慕,封为神祗的。
黎书晚对岑清慕的感情,显然属于后者。
“她年少的时候过的并不容易,父亲酗酒家暴,母亲生病早亡,她能走到今天已经成为了很多人口中的励志模板,其实或许,她不应该到江淮来。”
如果没有到江淮来,黎书晚也能够在其他地方发光发热。
能够脱离她生长的沼泽,开出向阳的花朵。
她不会遇上岑清慕,能够找到爱她的人好好活一辈子。
只可惜,这些都是吕山途描绘的如果。
霞光穿破云层落在海面上,连带着吹过来的风都温暖了几分。
黎书晚看着岑璇的时候眼神有些闪躲。
在她的心里,潜意识的觉得,岑璇或许是嫌弃她的。
“我从前觉得我爸挺可怜的。”岑璇忽然说道。
白婳得到了岑清慕所有的宠爱,可却不爱他,一片真心被践踏。
直到现在岑璇都在替父亲不值。
可岑清慕却从来没有怨恨过任何人,他依旧爱着那个让他伤透心的女人。
人这辈子,总是会多这么些阴差阳错吧。
“他倾尽所有的对太多人好,可最终那些人却将他给的温柔化作刺向他的尖刀,所以我觉得世界上最笨的人应该就是他了。”
岑璇从小听到的就是岑老爷子时常挂在嘴边的与人为善四个字。
而作为爷爷的孩子,父亲也将这四个字做到了极致。
可在他死后,被他照顾的那些人也露出了原本的面目。
“谢谢您还记得他。”岑璇看着黎书晚由衷感谢道。
那抹光亮终于的刺破云层落在了黎书晚的身上,她低头,垂露的披肩流苏上的金线带了层浅浅的光泽。
“你不觉得我,我……”
她有些不可置信。
可后面的话却也没问出来。
岑璇摇头,“爱意不分对错,只有浓厚,您是他这辈子里碰到的,对他最好的人了。”
这句话,像是越过千山万水,最终随着暖风进入她的耳中。
黎书晚害怕,害怕从岑璇这个和他血脉相连的人的眼中,看出来一丝一毫的厌恶。
她低头,笑着笑着眼泪就出来了。
“你还真的是他的女儿啊……”
父女俩都一样,让人心里软软的。
远处传来警笛声,沿着环山公路而来的警车很快到了海岸边。
黎书晚和岑璇同时回头。
“别为我难过,这是我自己选定的结局。”
黎书晚将外套脱下来,折叠好之后递还给岑璇。
她伸手,指尖在要触及到岑璇眉眼的时候收了回去。
岑璇站在礁石上,看着裹着红色披肩的女人,一步一步走向迎来的警员。
背影决绝,而步伐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