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漏茶室。
本该摆着精致茶具的矮桌被止血药和纱布占据,南柯手掌朝上搁在桌角,让坐在另一边的托马处理伤口。
至于神里绫人,在叫来托马之后就挥挥手遁了,离开时满脸蒙娜丽莎的微笑,像是要去干什么大事。
“家主大人也真是的,怎么能让淑女挡在前面,”托马紧皱眉头,剪下一条纱布,一边给南柯细致地缠上,一边碎碎念,“南柯小姐,晚点我再给你找些药,一定记得每天勤换,别落疤了……”
“谢谢。”南柯略微抬手,方便他包扎,“托马先生,这几天木漏茶室有很多客人吗?”
托马在南柯手背系出一个标准的蝴蝶结,诧异抬头:“为什么这么问?”
南柯眼神示意桌上临时翻出来的好几种伤药,以及早就被用去一大卷的纱布。
“呃,”托马抬手摸摸鼻梁,眼神游移,“这个……”
“绫人先生前几天说,要去联系海只岛的反抗军,”南柯问,“是已经到了吗?”
“原来你知道,”托马松了口气,笑道,“确实到了,不过路上出了点意外,成功进城的只有一个小队,带队的那位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是……”
“咳咳。”门被推开,神里绫人眯着眼睛走进来,“托马。”
“家主大人!”托马一秒弹起来,军姿立正。
“南柯小姐的伤口如何了?”神里绫人目光在桌面逡巡一圈,拣起一只空茶杯,坐在南柯对面自顾自倒茶。
“刀刃上抹了毒药,好在伤口浅,没有大碍,血也止住了。”托马一五一十地答。
“嗯,”神里绫人浅抿一口茶,抬起杯子指外面,“贵客被太郎丸绊住了,托马,去帮一下。”
托马立刻应是,任劳任怨地转身出去了。
“绫人先生,”南柯左手搭着受伤的右手,盯着神里绫人问,“你刚刚是去和反抗军的人谈话了吗?”
“南柯小姐很在意反抗军?”神里绫人搁下杯子,随手把面前的伤药和纱布扫到桌角堆着。
“嗯……”
也不能说不在意。
毕竟,现在的海只岛反抗军里应该有……
“无妨,”神里绫人看着她的犹豫表情,轻笑,“南柯小姐是我的救命恩人,一点无关紧要的好奇而已,直说也没什么关系。”
外面传来些许动静,南柯隔着门瞟去一眼,屏了屏呼吸,才问,“和反抗军一起来的人里,有万……”
“救命啊!不要再闻我的屁股了啊啊啊!”
门外猛地一声惨绝人寰的喊叫。
“汪汪汪!”
“两位,太郎丸就交给我吧!”托马语速飞快喊道,“趁这个机会!抓紧时间!”
话音落,一个影子以破门而入的气势闪电般滑跪了进来。
南柯没说完的话消失在嘴边,看着双手撑地,耷拉着深棕色犬耳和大尾巴,上气不接下气的陌生少年。
“哈、哈……得救了……”
神里绫人嘴角大幅上扬又往下压,千钧一发保持住风轻云淡的优雅表情,道:“辛苦了,五郎大将,我代太郎丸过于炙热的热情向您致歉。”
“没、没关系……”五郎缓过神来,喘着气改跪姿为坐姿,“偶尔会有的事,我已经习惯……了……”
五郎说着,看见南柯,蓝色的狗狗眼瞪圆,呆住。
南柯亲眼目睹五郎毛茸茸的耳朵和尾巴炸成天线向上竖起,脸颊在几秒钟之内迅速涨红,宛如一颗被高火加热的焖烧苹果。
空气一霎安静。
南柯看向神里绫人。
不说点什么缓解一下他的尴尬吗?
神里绫人拿起茶杯挡嘴,憋笑憋得手抖。
“让两位见笑了,”又一个人从外面跨进来,带上门,彬彬有礼道,“初次见面,我是五郎大将的下士……”
一身枫红色的和服短打,银绯色的发束在脑后低低束起,平静温润的眼睛,像是两枚纯净的红玉髓石。
“……枫原万叶。”
太多年过去,代代相传,万叶的五官早已不太能捕捉到先祖的影子。
但是,淡淡一个掀眸。
那无关外表,铭刻在骨子里难以言喻的神韵和气质。
却顷刻把南柯拉回了百年之前。
南柯控制不住猛站了起来:“丹羽大人!”
万叶循声看向南柯,面露讶异。
咦?她怎么……
南柯回神,低头攥住桌角,心脏怦怦乱了节奏。
“那个,各位,”五郎微微抬头,抽动鼻尖嗅了嗅,“好像有血的味道?”
“南柯小姐。”神里绫人手指轻叩桌面,提醒。
南柯后知后觉到疼,低头看向手心。
刚刚包扎好的伤,因为过于用力又沁出了血迹。
“这是我的一位朋友,在附近受了伤,顺路过来医治,”神里绫人向五郎和万叶简单介绍,瞟一眼南柯手上染红的绷带,扬声朝外面喊,“托马——”
“汪汪汪汪汪!”
比托马更快回应的是太郎丸一连串兴奋的吠叫。
“等等,先不要开门!”五郎脸一绿,深呼吸,看向南柯的眼里充满祈求,“请让我为你包扎吧!”
南柯下意识求助地看向万叶。
万叶微微一怔,而后从善如流地点头:“嗯,还是我来吧。”
“对不起。”南柯垂头,无地自容。
“举手之劳,”万叶跪坐在南柯面前,托起她的手腕,解开纱布,“请问,我们之前在哪里见过吗?”
南柯咬了咬唇:“应该……没有。”
“丹羽,我记得是和枫原家同属一心传的另外一脉,”神里绫人坐在对面,边旁观边插话,“也就是万叶阁下的祖上吧?”
“不错,”万叶应道,“但那是好几百年前的事了,如今丹羽家和枫原家都已没落,我只是一名姓枫原的浪人而已。”
“分明只要有心,重振家业易如反掌,万叶阁下性情还真是淡泊。”
“神里大人谬赞,万叶志不在此。”
“唉。”神里绫人惋惜叹气,“可惜了雷电五传啊……”
五郎蹲在旁边,歪头观察南柯的伤口:“看这创面细长整齐,角度也不像是被他人所伤,倒像是自己不小心划伤的?”
“啊,事情是这样的,”神里绫人轻轻拍手,代南柯解释道,“今天我和南柯小姐进了城,赏着樱花聊着天,突然呢,在路边捡到了一把水果刀,没走两步,又捡到一颗鲜嫩饱满的堇瓜,这伤口,正是南柯小姐削堇瓜时不慎落下的。”
万叶动作微微停顿,一脸有话想说,被好奇的五郎打断:“哦——那堇瓜呢?”
“被路过的兔子趁乱叼走了。”
“原来是这样!”五郎恍然大悟。
“就是这样。”神里绫人含笑点头。
南柯暗暗叹气。
这家伙。
撒谎都不用打草稿的。
不过,她也没资格说他就是了。
反而还得感谢他,帮她转移了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