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还要过上一段时间才到花神诞祭,时间比她预计的更仓促。
佣兵也脸色不好看,似乎是作为沙漠民,对举办花神诞祭感到不满。
旅馆在一家咖啡馆对面,大概教令院那边已经打过了招呼,坐在前台的老板娘直接递给南柯一把钥匙:“三楼。”
佣兵朝南柯微微点头,向旅馆摆着桌椅酒食的大厅走去。
大厅里一群佣兵打扮的沙漠民正在那边喝酒,瞅见他,一个人举起手里的羊腿:“老兄!这趟赚了不少吧?”
“佣兵也住这儿吗?”南柯问老板娘。
“他们住一楼,没事不会上楼的。”老板娘头也不抬,“早八中一晚六,餐厅有饭,别搞错时间。”
南柯掂了掂手里颇有分量的钥匙,说了声“谢谢”。
散兵在入夜之后才回来。
“我还以为你回不来了呢。”南柯双手撑脸坐在桌子前,面前摆着一堆细碎的小零件。
“这是什么?”散兵拈起其中一个零件。
“可能是窃听器,”南柯伸手一拨,元件的后盖弹开,露出里面的电气水晶碎片,“教令院的科技树点得比我想象中高一点。”
散兵把窃听器丢回桌面:“提纳里不来是明智的选择。”
“你那边情况怎么样?”南柯问。
“只见到了教令院的大贤者,愚人众暂时没有露面。”
“面试应该过了吧?”
散兵眼尾稍稍一挑,似乎在说她这个问题问得多余。
“我今天去冒险家协会寄信,被佣兵拦下了,信也被收走了,”南柯接着说起白天的事,“那对母子失联应该是教令院的手笔,还有,这栋旅馆的一楼也随时有佣兵监视。”
散兵轻哂:“看这么严,八成是怕我反悔,把你当成了人质。”
“按这种趋势,等你正式加入了造神实验,恐怕教令院就不会让我们见面了。”
“这件事我来处理。”
听他这么说,南柯的心定了下来:“嗯。”
“既然佣兵特地守着这间旅馆,被软禁在这里的学者家属应该不止你一个,”散兵捏捏她的脸,“明天去调查一下?”
“哪方面?”
“那些学者的研究方向。”
南柯眨了眨眼,揣摩不透散兵的心思,只得点头:“好。”
散兵唇角轻轻一扬,眉骨压低,遮住眼底的阴戾,把人拉起来:“不早了,睡吧,明天出门小心点。”
平心而论,这家旅馆的硬件布置得相当不错。
通风好,窗户采光不错,床也很软,甚至特地配备了会客用的皮椅和餐桌。
车旅辛苦,难得睡个好觉,南柯醒过来的时候,身边的被窝已经凉了。
拉开玻璃窗向外一望,太阳才刚越过对面咖啡店的屋顶。
保守估计不超过七点。
这哪是给教令院当学者,当牛马还差不多。
南柯伸了个懒腰,回身去洗漱换衣服。
不管在哪个世界,哪个国家。
只要有像她一样,因为各种原因,被迫无所事事的人。
就有牌桌和嗑瓜子。
牌桌,指七圣召唤的桌。
旅馆一楼,佣兵们仍旧聚在一起谈天,不时瞥一眼隔着两张桌子,手握牌组眉飞色舞的妇人们。
加入她们只需围观即可。
“小姑娘面生啊?”一个阿姨给南柯让出半截板凳。
“谢谢,”南柯拢着裙摆坐下,温声说,“我从稻妻来,昨天刚到。”
“外国人?!”阿姨惊奇地拔高声音。
正在打牌的两个妇人也侧目,打量起南柯来:“教令院还请了外国人?”
“我的男友是研究地脉的学者,托认识的朋友举荐,才来的这边,”南柯露出一点恰到好处的意外神色,“你们也是被教令院安排来这儿的吗?”
打牌的阿姨甩一把骰子:“是啊,我家那个和你差不多,不过,他就是个破打铁的。”
“你又来了,人那叫‘冶金’好吗?”对面的阿姨说。
“害,都差不多,还不是穷了大半辈子?还好被教令院看上,我都想烧高香了!哎哟怎么全是岩,我这破手气!”
硬质的牌背“啪”一声拍上桌面,声音异常清脆。
“您家里又是研究什么的?”南柯满脸好奇,接着问身边的人。
没过多久,南柯就从她们口中打听出了不少情报。
被安置在这里的学者家眷在三十户左右,多是老弱妇孺,最早半年前入住。
和身为学者的亲人们不同,他们基本没有受过统一教育,经济也称不上富裕,是实打实的寒门。
教令院选人的标准,生动诠释了什么叫柿子要挑软的捏。
偏偏这些人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是被当人质软禁,还过得相当滋润——
寸步不离尾随的佣兵,是教令院分配的贴身保镖。
无法和亲人们见面,被严格限制社交和通讯,是为保守须弥的重大项目机密做贡献。
不能随意出门,没有太大影响,反正吃穿用度都由教令院保障。
想要出去放风?可以,一周顶多一次,专人专车接送,极致包场体验。
南柯有些失语。
到底是教令院树立的正面形象太过无懈可击。
还是她们太乐天派?
“你们早饭吃的什么?”一个阿姨打着牌,随口问对面。
“雨林沙拉,口袋饼。”
“怎么还是这几样?”
“没办法,虚空终端要我控制体重。你呢?”
“奶酱烤鱼,炒杂菇。最近肠胃不好,从终端食谱里挑出来最有胃口的了。”
“唉,年纪大了就是这样,吃饭都没得选……”说话的人边说边叹气,忽然转头,盯着南柯如梦初醒道,“我就说你这姑娘看着哪儿不对——你的虚空终端呢?”
“嗯?”南柯闲极无聊,早就走了神,闻声抬眼,“我戴不习惯,放房间里了。”
几个人露出仿佛见到外星人的不可置信表情:“天呐……”
南柯笑:“不戴虚空终端很奇怪吗?”
“当然奇怪了!就拿吃饭来说,没有虚空终端,你怎么知道你什么时候该吃,吃什么?”
“就是就是!”其他人附和。
“还有打牌,单用眼睛看,怎么可能知道哪个牌组好用?”
南柯保持着礼节性的微笑,左耳进右耳出,等她们你一句我一句发表完高见,煞介其事点头道:“那我下次还是戴上吧。”
“这才像话嘛!没有虚空终端,日子都不知道要怎么过。”
打了一上午牌,妇人们陆续去餐厅吃饭了,南柯笑着和她们挥手作别,等人都走光,叹着气揉揉发酸的脸部肌肉。
她算是明白了。
她们既不是信任教令院,也不是乐天派。
仅仅是习惯依赖虚空的指示,怠于思考罢了。
南柯坐在那思索了一阵,起身也打算上楼,忽地,余光注意到一束刺人的视线。
南柯侧头看去。
是那个独臂佣兵。
他和其他佣兵坐在角落的桌边,不知道盯了她多久。
见她注意到,佣兵若无其事地转头,看向身边说话的同伴。
是她昨天的举动引起了他的警惕吗?
无论如何,时刻被紧盯着实让她不快。
南柯立刻改了主意,走向旅店前台。
老板娘正在打瞌睡,表情恹恹的,听到声音睁开一条眼缝:“有什么事?”
“我可以出去吃饭吗?”
“不行。”
“就去对面的咖啡馆。”
“不行。”
“那我可以请那边的佣兵帮我去买吗?”
老板娘朝佣兵那边望去一眼,很不耐烦:“你自己去跟他们说。”
“谢谢。”
南柯转身,迎着佣兵们称不上和善的眼神,径直走到他们中间:“我刚刚问过老板娘,她说如果我想吃外面的餐厅,可以麻烦你们,请问有人能去对面那家咖啡馆,帮我带个饭吗?”
佣兵们面面相觑,半是迟疑,又像是觉得她多事。
“摩拉不是问题,”南柯补充说,“我昨天刚到须弥,非常想尝试一下你们国家的特色菜,拜托了。”
“我们国家?”其中一个黑瘦的佣兵嗤一声,开始掏耳朵,“我们沙漠民是下等人,可高攀不上养尊处优的须弥老爷。喂,阿德雷。”
独臂佣兵沉默抬起脸。
“你负责的人。”黑瘦佣兵拖长尾音。
“阿德雷先生,”南柯也看过去,问,“可以吗?”
这是南柯第二次问他类似的问题。
阿德雷探究地盯她好几秒种,给出了和旅店老板娘一样的回答:“不行。”
“这样吗,”南柯略微叹气,目光转而在其他佣兵脸上逡巡起来,“那……”
“这个数,”黑瘦佣兵张开五根手指头,颇为得意地朝南柯道,“你要接受,我就帮你跑这个腿。”
南柯略作思忖:“五百摩拉?”
一盘花生米的价,也不算狮子大开口。
“五个点!”黑瘦佣兵龇牙咧嘴,拍桌站起来,“你们这些有钱人,赚这么多钱是要拿命花吗!”
佣兵们爆发出哄堂大笑。
南柯跟着笑了笑:“三个菜左右,点什么您决定吧,反正我也没吃过。辛苦送到我房间,房间号是……”
南柯略略拧眉,装出想不起来的表情,瞟一眼事不关己的阿德雷,说:“阿德雷先生知道是哪间。”
黑瘦佣兵一脸晦气地摆手走了。
南柯也不再做停留,向阿德雷微微点头,转身上楼去。
本以为都暗示到了这个份上,阿德雷至少会和同伴一起上来。
南柯在房间里百无聊赖地等候许久,终于听到敲门声,兴冲冲打开门,却还是只看见黑瘦佣兵一个人。
黑瘦佣兵一手提着食盒,一手朝她摊开:“餐费两千五,一共两千六百二十五,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南柯无声叹气,转身:“请等等。”
佣兵直勾勾盯着她的背影,在看见那双纤细的手拉开钱袋,露出金灿灿的摩拉时,舔了舔嘴唇。
一声极有技巧的关门声,声音之轻,比摩拉相互碰撞的响动更细微。
冰凉的锐物抵上南柯的喉咙。
“别出声,不许动。”身后的佣兵压低凶狠的嗓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