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杨木桶里已经贮了一大半的热水，丫鬟在里面泡了些纾解身体疲劳的草药在里面。泡澡的药还是明筝以前留下来的方子。
    这些年了，一切都没变过。
    穿越过来如许年，明筝还是不习惯有人伺候她洗澡。她将跟前的丫鬟都屏退了，然后还让人拉上了帘子，她这才自己褪了衣衫进了浴桶里。
    温水没过了身子，只留了脑袋在外面。她双手扒着桶沿，闭上了眼睛。草药味越泡越浓郁。
    连续一个月的劳苦奔波，算是吃够了苦，如今总算可以松懈下来了。她让自己的身子完全放松下来。
    好好地泡了一个澡，又洗了头发。擦干了身上的水渍，换了寻常的衣衫。丫鬟拿着巾帕给明筝擦头发。
    “现在府里还有多少人？”明筝漫不经心地问着，
    跟前侍奉的丫鬟回答道：“禀夫人，现在府中还有差不多六七十人的样子。将军说今天您辛苦了，明天再让您见他们。”
    “见不见也没什么要紧的。我们不在京城的这些年也辛苦你们守着公主府。”
    “其实将军他们没有进京的时候公主府已经落入了邵尚书的手里，将军入城后，那邵家就主动将公主府让出来了。”
    明筝有些惊诧地问：“邵家？咱们家也和邵家没什么往来啊，怎么让他人霸占了公主府？”
    “奴婢也是刚进府不久，对这边的情况不大熟悉，还是听别人说在邵家住进来前也是一位姓裴的，据说是将军的兄弟住了进来。可是后来那位裴家做买卖亏了钱，实在没办法了就把公主府给抵了出去，然后就落到了这邵尚书的手上。”
    明筝依稀记得裴旭的一个远房亲戚曾来见过她，让她给找合适的活做，当时她给安排到庄上去了。没想到这个人竟然如此不堪。
    “邵尚书？一个尚书住进公主府 ，也不怕僭越？”明筝知道这个时代对于规制之类的要求比较严格。
    “邵成的尚书还是卖女儿得来的。”
    明筝不解，丫鬟忙解释说：“夫人久不在京城，对这边的事不大熟悉，那邵成别的本事没有，但养了一个好女儿。听说那女儿刚十五岁，兴许还只是虚岁。出落得娇花似的，容貌极是出众，送入宫后没两天就被之前的皇帝看中了，皇帝很喜欢立马就封了妃，不出几个月就封了贵妃。这前后加起来还没一年的光景，要是再过个三五载，说不定就是皇后了。”
    明筝闻之咋舌，她之前也看过不少的宫斗文，心道这个邵氏女可真是有本事。
    “所以那邵家才这样的横行霸道。不过前面咱将军回京，那邵成听说此事后连夜跑到将军跟前说立马就搬出去，他倒也利索只用了两天时间就真的全部搬出了。生怕晚了一步。”
    “这样卖女求荣的人也没什么好说的。不过据说之前的皇帝跑了，那他的那些嫔妃可还在？”
    “听说皇帝出逃的时候只带了几个护卫和跟前最亲近的两个太监，连皇后都没顾上，更别说这些宠妃了。”
    “那这些女人现在何处？”
    “应该还在宫中吧，也没听将军说如何处置这些女人。”
    深宫里的这些女人大多都是身不由己，不过被家里人当成谋求利益的工具送了进去说到底也都是些可怜人。
    宫里的女人并不好当，有些人穷其一生也没有走出高高的宫墙。
    明筝对这些女人怀有深深的同情之意。
    丫鬟给她擦干了头发。其余的人已经帮忙将箱笼放置好了。
    上下各处都点亮了灯火，厨房里也准备了饭菜。
    明筝等裴旭一道过来用饭，又派人去催了几次，裴旭才过来了。孩子们也在跟前。
    明筝见到了站在那里一言不发的元初，她招手道：“元初，快过来。我特意让厨房里做了你爱吃的菜。”
    元初有些怯怯地上前，明筝亲自给元初盛了半碗，又端给了他，随即温柔道：“乖孩子多吃点，你身体才好一些，这时候就该多吃点东西补充体力，这样才会好得快。”
    “你母亲怎么不见？”裴旭不见岳母不免多问一句。
    明筝说：“她老人家说没胃口不想吃饭。”
    裴旭也就没有再多问，当下一家人在一处用了饭，席间明筝一直照顾元初。
    元初的胃口还算行，毕竟他自幼都是吃京城的饭菜长大的。如今这些熟悉的味道仿佛又让他回到了几年前。
    等到元初用了饭，裴旭又交代他；“赶了这么久的路你好好休息，明一早跟我进宫去。”
    元初愣了一下，他似乎不大乐意，随即又问：“周大人呢，周大人会不会陪我？”
    果然他处处都念着周缮，裴旭忙道：“他会陪你的。”
    元初听说后这才安定了些。
    重楼听说元初要进宫，他立马也跟着嚷道：“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你跟着去干嘛，真当那里是玩耍的地方啊？”裴旭轻轻地敲了一下儿子的脑袋。
    “爹爹偏心，只带元初哥哥，不带我。”
    明筝见重楼胡搅蛮缠，她忙将儿子拉到一旁教育说：“说你傻你也不傻，都快十岁的人了，读了那么多的书难道读到狗肚子里去呢？怎么就不讲道理？”
    重楼有些诧异地望着母亲，他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话。明筝又点了一下他的脑门道：“真是个傻子。你和他的身份本来就不一样，每个人承担的责任也不一样，不许再胡闹了，知道吗？”
    重楼也不是真傻，他从身份这个词体会到了别的意思。
    “那我以后还能见到元初哥哥吗？”
    “能见到他的。”明筝向他保证。
    重楼听到这里似乎才安定些。
    饭刚用罢，裴旭又被叫出去了，说是来了什么重要的客人要见他。
    明筝只好自己先回了房。
    他们回来半天了，夫妻俩甚至都没能好好地说过话。他这一去将近三更的样子才回来。明筝都已经打了个盹儿了，听见他的动静才睁了眼。
    “你起来做什么，还是躺下吧。”裴旭按住了她的身子。
    “您好像很忙的样子，咱们打扰您了吧。”
    “一家人何必说这么客气的话。”裴旭解了外面的衣袍，他还能睡两个更次，五更的时候就得起来，还要带元初入宫。
    裴旭吹灭了烛火。
    屋子里立马就黑暗下来，明筝下意识地往里面让了让，他也能睡得舒展一些。
    外面也都安静下来了。
    明筝也没了睡意，她又朝裴旭靠了靠，裴旭很快就回应了她，在她耳边低声问道：“你不累吗？”
    明筝说：“我不累，我想和你说会儿话。”
    “你有什么要问的。”
    “你们预备将元初怎样？”
    “连你都不相信我吗？”
    “不是的……”明筝说：“我不是不相信你，而是这个孩子敏感，他一点安全感都没有。说来这些年的遭遇他已经很可怜了，又跟着生活了一年多，在我心里他和重楼是一样的。不过又有些不一样，他的身份特殊我也不能和他太近了。不过说到底他也还只是个孩子而已，弱小的他还无法承担起一个王朝吧？”
    裴旭突然问了明筝一句：“你想当皇后吗？”
    明筝跟着就坐了起来，她有些紧张地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要做什么？”
    “你别紧张，我只是问问而已。算了，你是我老婆，我自然知道你的心思。当然也不会用一座华丽的牢笼束缚住你。元初的事你尽管放心，我不会做出伤害他的事，也会让他回到原本的位置上。”
    “他会继位吗？”
    “是的，国不能一日无君。他继承大统是民心所向，那群老臣也没什么好说的。”
    “可是他到底还只是个孩子啊，如何承担得起一国重任。”
    “我会辅佐他，直到他成年后便还政于他。”
    这时候明筝才知道裴旭早就布置好了一切，裴旭不是自己想当皇帝，而是要做摄政王。
    隔日她早早地就醒了，裴旭已经换好了官袍，整个人精神抖擞。离开的时候嘱咐明筝道：“你安心留在家里，我可能会回来得晚一些。”
    明筝点头答应。她将裴旭送出了院子，后来才看见了周缮拉着元初已经在等着了。
    自他们走后，明筝再无睡意。她可是悬了一天的心。
    元初本来害怕来着，也不敢到裴旭跟前，幸好周缮陪在跟前，他也乖乖听话，并没有闹别扭。
    一路到了皇宫，轮到下车时，元初明显有些胆怯，他紧紧地拉着周缮的手。周缮轻轻地回握，又鼓励他道：“小殿下不用怕。咱们这是回家了。”
    元初可是亲眼目睹过母亲的死亡，他怎能不怕。
    进入了乾元殿后，殿外许多文武大臣已经在等着他们了。
    周缮知道他不能一直陪着了，后来郑重地将元初交到了裴旭的手上，又嘱咐裴旭说：“他还是个小孩子，胆子小，你也别吓他，好好地哄哄就行了。”
    “行吧，你也别急着走。”
    周缮道：“我知道，在耳房里等你的消息。”
    周缮松了手，示意元初去裴旭旁边，元初先还胆怯来着，可是想到周缮和他说过，如今只能乖乖听裴旭的话，他才能为父母报仇。
    真正到了这里时他已经没了去路，怯懦回避并不是办法。
    元初最终大着胆子到了裴旭身边，裴旭低头看了他一眼，还替元初理了一下头发，接着说：“小殿下，不怕的，我会护着你，保你安危。”
    元初点点头。
    很快有小太监过来禀道：“启禀大将军前面已经准备好了，请您和小殿下入朝。”
    裴旭答应了一声，然后拉了元初的手便朝金銮殿而去。
    朝堂之上，文武官员分列而立。裴旭拉着元初，示意他往身后的宝座上落座。
    元初有些不敢，裴旭和他说：“殿下，这是民心所向，国不能一日无君。”
    “裴将军，我害怕。”元初之前从来没有想过他会坐到这个位置上来。毕竟父亲终其一生也只是个太子而已。
    “那是你的位置，别人夺不去。去吧，没事的。”
    在裴旭再三鼓励下，元初这才颤颤巍巍地爬上了宝座，刚刚坐定。底下群臣，包括之前的裴旭就对他行了跪拜大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元初心中这一刻不再懵懂了，这些朝臣是要他来京做皇帝。皇帝意味着什么，他可是太清楚了。
    随即礼部尚书又当着众人的面宣读了继位诏书，改年号为永平。同时册封大将军裴旭为齐王。齐王摄政，待皇帝成年后还政。
    对于这封诏书底下的朝臣也没什么反对的。
    另外又宣读了讨贼诏书，新帝弃城逃跑还没捉住，对他们来说是个不小的威胁。
    元初的继位让朝臣们都闭了嘴，同时裴旭摄政却让很多人不服。其中文官反对的更多，大多认为裴旭只会带兵打仗，哪里会治理朝廷，不过是一介武夫。再有裴旭一个异姓人却要管楚家的事，宗室那边反对的声音也很强烈。
    这些反对的声音裴旭是知道的，但也这是当下最好权衡的办法。
    早朝结束后，裴旭便让元初先休息了，他去参加了内阁的议政。
    裴旭回京城差不多两个月了，自从前面的新帝逃离京城，裴旭的人进入到皇宫后当时有不少的人劝说他称帝。但裴旭一概没有理会。他坚持让元初回宫，也就是想让一切回归正本。
    裴旭被封齐王摄政的消息一个多时辰后传到了公主府。
    明筝听说此事后先是震惊，后来又平静下来了，昨晚裴旭和她说的那些话，在这一刻终于解过了其中味。
    匡扶幼主，长路漫漫，他选择了一条注定不好走的路。
    裴旭回来已经是起更的时候了，明筝在家盼着他，好不容易见他回来她先向裴旭行礼：“恭贺王爷！”
    “我累了。”
    裴旭应付了一天那些老臣，他的确是疲惫了。
    “家中已经为王爷准备好了可口的饭菜，请问您现在就要享用吗？”
    明筝客客气气的说话让裴旭觉得生疏，他说：“我先泡个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