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旭想也没想就拒绝：“他见我做什么，我不见。”
    周缮也料到他会这样，笑着拍了拍裴旭的肩膀，又道：“萧万棠从来就认不清自己，以前就和咱们玩不到一处去。”
    “他是路走偏了，我救不回来。犯的那些过错，自有国法处置。”裴旭不想在这些事上浪费他的精力。
    “行了，你也别生气了。这会儿还有安排吗？”
    “今天差不多了。”
    “行，我请你喝酒。”
    周缮一脸的笑容，他们俩仿佛又回到了儿时。
    裴旭却没有答应：“别，今早出门前，家里的那口子刻意叮嘱过我最近不能饮酒。”
    “咱们是好兄弟吧？咱们也好久没有一起聚过了是不是？”
    自从裴旭入了京，当了摄政王后，周缮和裴旭之间就有些隔阂，那种身份地位上的悬殊，使得他们寻常间除了正事，也很少谈论别的。裴旭每天都忙，周缮对裴旭也越发地恭敬。今天这样的周缮仿佛又回到了他们还在雒城的时候，那时候的裴旭依旧是萧家名义上的长子。
    周缮的反常让裴旭觉得意外，他盯着周缮看了两眼，然后问他：“你小子有什么事就直说。”
    “真没事。”周缮见裴旭不愿意陪他喝酒，也就作罢。
    两人说了几句其他话就道了别。
    周缮离宫前又去各处宫门巡查了一遍，确定没什么异样这才回去了。
    在快要到家时，他遇见了沈菀的婢女。
    “周大人，咱小姐要见您，请您去一趟。”
    周缮连马都没有下，他看着跟前的如月道：“我今天不得闲，去不了。”
    “周大人，求求您了，咱小姐有要紧的事和您商量，务必请您露个脸。”如约说着就跪下了。
    周缮见状他原是要不理会的，但又担心沈菀真有什么事，最终只好道：“成吧，我去看一眼。”
    最终周缮还是心软跟着如月去了沈菀这边的住所。
    沈菀已经收拾好了一桌精致的饭菜，等待周缮一来，她就热情地邀约：“妾身与大人有事要商谈，请大人略用些酒饭。”
    她说着便让如月将早就准备好的一坛酒拿了出来要与周缮共饮。
    眼下的景象让周缮有些看不明白，他在那里愣了一会儿然后说：“我不喝酒。”
    “大人寻常辛苦，对妾身又多有照顾，妾身无以为报，只能做些寻常饭菜，还请周大人别嫌弃。”沈菀一脸的祈求，只求周缮能够赏脸。
    当初那个沈家骄傲的六姑娘，连皇后的妹妹都敢叫板，那样的娇矜，如天上的云霞一般，如今却也跌入泥污，连什么都不是了。
    周缮站在那里也没动一下，他有些木然地问了沈菀一句：“听你丫鬟说有事找我，我现在就在这里，有什么事你直接说吧。”
    沈菀含笑道：“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只是多日未见周大人，有些想念……”沈菀说着脸一红，便低了头，露出了小儿女般的娇羞。
    这话说得周缮不知该如何接话了，他见没什么要紧的事扭头就要走，这时候沈菀却突然抓住了他，然后朝周缮怀中钻去，
    周缮当时就僵在了那里，半晌才道：“沈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这一刻沈菀放下了所有的礼义廉耻，只求周缮垂怜。她也不是第一次这样做了，只是为了寻求庇护，什么也顾不得了。
    沈菀将整个人都贴了上去，甚至还主动地拉开了自己的衣襟，抓着他的手引导着他往自己身上贴。
    周缮哪见过这样的阵仗，他脑袋嗡嗡的，一时也忘了该如何思考。
    很快就要到元宵了，明筝的医馆也顺利地在营业。刚刚开门这天上午，生意就变得很火爆。
    人来人往的，店里大大小小都忙得连口热水都喝不上。
    明筝一连看了有十几个病患，这些病患不是女人就是小孩，而且个个病情都不一般，弄得她头晕脑胀。
    好不容易歇会儿，已经是午后的事了。
    “东家，谭掌柜去买了对面那家的蹄花汤，饭菜都还热，您赶紧去吃点。”
    明筝一想到蹄花就觉得油腻，此时是半点胃口也没有，她摆手说：“我不想吃东西，帮我倒满满一杯枣仁茶过来就行，别的不需要。”
    这天她就灌了一肚子的水，其他的是一点都没吃。
    下午时同样忙碌，好不容易等到闭店回家，明筝累得只想睡觉，别的事一概不想管。最近安逸享乐的日子过多了，她的身体还没适应过来。突然如此强度自然有些受不了，想着过几天你应该就适应了。
    忙碌起来后一天的时间就得飞快，转眼间就到了十五这一天。
    年前时街市上就已经张灯结彩，氛围十足。灯节前两日，连路旁的树梢上都用红绸扎了花，挂了各式各样的灯盏。只等着夜幕降临时，街市上就会变成热闹的海洋。
    上午时明筝看了有八九个病人，下午还要忙着出诊几处。
    她出诊的时候都会把半夏带在身边，有时候会让半夏直接上手，她在旁边辅助。遇着疑难杂症，半夏无法单独搞定的，明筝则会出面。
    今天跑了两处，遇着的两个病患都算是容易，半夏处理得一点问题都没有。明筝给予了充分的肯定。
    “不错，今天的脉息掌握得很准确。刚才那个患者是个斜飞脉你都把出来了，实在出乎我的意料。半夏我觉得你现在缺少的是更多的自信。其实你的悟性很不错。”
    被明筝夸赞半夏自然是高兴的，她笑说：“您在旁边我安心许多，也不容易出错，但您不在的话，我总觉得心里没底。”
    “那你的经验积累少了，然后还有些不自信的缘故。”明筝好一番安慰鼓励她，后来又说：“最近我都在想你的将来，你现在也老大不小了，该好好规划一下。”
    半夏便以为明筝要她嫁人，于是急着表态道：“我一辈子都跟定您了，我也不想出这个门，不想随便找个男人成亲。”
    “我什么时候要你随便找个男人嫁呢？你几岁了就跟了我，这些年东奔西跑，也吃了不少的苦。咱们年纪相差也不是太大，在我眼中你和妹妹没什么太大的差别。我是想着你将来的事业不能白费了。女人呐，终究还是独立自强好一些，这样的话也不用看尽别人的脸色，自己想过什么样的日子都行。”
    半夏笑道：“王妃这话倒说得极是，您和其他人真不一样。要是没遇见您的话，我还不知怎样呢，兴许也无法长到这么大，更别说学什么本事了。”
    “每一段相遇都是缘分，我希望你将来好好的。能够真正地独立自强。”这是明筝的愿望。
    接下来他们又赶紧去了下一处病患家。
    这处的病患是个年迈的妇人，妇人卧床有大半年了，身下已经睡出了很严重的褥疮，而且有溃烂的迹象，溃烂的地方还生了蛆。
    半夏见了这样的情形，当时就忍不住，当场就差点吐了出来。
    明筝见此，她便知道这家人的看护不到位。病人的神智不是很清楚了，自从她们进屋后，病人就一直再嚷疼，一会儿又开始胡言乱语。旁边的家属面露难色，似乎并不怎么想给病人治疗了。
    明筝又给检查了一番后，她便收拾了东西跟着家属去了外面的屋子。
    “你们平时要给她翻身，要给收拾身体，脏了要擦拭。还要给她按摩，这样才能减轻她的痛楚。”
    旁边站着的是妇人的儿子，那个男人一脸嫌弃，他也没将明筝的话听进去，只是问道：“有没有什么药可以快速地让她走？”
    明筝以为自己听错了话，半夏也一脸的惊诧，半夏还赶着解释说：“咱们是治病救人的大夫，不是……”
    “那你们的药能治好我娘的病？”男人连忙追问。
    明筝给肯定的回答：“病人基础病太多，身体已经到了油枯灯尽的时候，咱们即使的神仙也没办法了。”
    “那不就对了。其实我也没想过完全治好她，年前的时候就担心她突然走了，就怕遇上过年，到时候别人忌讳，连个帮忙的人也没有。现在好了，年也过完，也没那么多的顾忌了，所以才请你们给开点见效快的药，早点送走她，大家都是解脱。”
    半夏听了有些愤愤不平道：“你们做子女的怎能这样狠心，那位老婆婆年轻的时候也是辛辛苦苦地将你们给养大的，到了一身的病你们就嫌弃她，也不肯好好照料，觉得她是负担，就想着她早点死么？”
    明筝轻斥了一声：“半夏，你别吵。”
    半夏还觉得委屈，她也没说错什么，忙说：“难道我说得不对？”
    那个男人却坚持道：“体面话谁不会说？只是这样拖下去还有意思吗？她这样遭罪我们看着也难受，要好不好，要死不死，还不如早点都解脱。”
    明筝又担心半夏说出什么不妥的话来，她道：“你的心情我能理解，护理病人本来就是很费力气的一件事。而且照顾这样的病人又看不见一点希望，所有的耐心就一点点的给磨没了。”
    “所以给她开点见效快的药。”
    “我们是大夫，我只会救人，不会拿医术来杀人。如此粗暴地夺取别人的生命本来也不对。刚才我给她检查的时候，发现她的求生欲望很强，肯定也不想就这样走了。”
    “那怎么办？总不能让咱们当儿女的自己动手？”
    明筝犹豫了下，然后问道：“她夜里吼人吗？”
    “如何不吼？夜里她的精神比白天还好，可把人给折磨够了。再这样下去咱们都得疯。”
    病情已经发展到这一步，也只能进行人道主义的临终关怀了，明筝想了想说：“这样吧，我给配些增加睡眠的药，晚上用过饭你们就给她服下，夜里她会好睡一些，然后再搭配着止痛药，这样她也没那么难受。”
    明筝现在能做的也就这些。
    最终家属采取了明筝的建议。
    从这户人家出来后，半夏心里只觉得憋屈，她一个劲地问明筝：“到老了一身的病痛当真就会被人嫌弃吗？”
    “照顾病人是件苦差事，特别是像这样的完全不能自理，又神智不大清醒的病人。其实咱们医者是很忌讳和患者共情的，你也别太感性，有时候要理性地对待问题。”
    半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她也知道当大夫这条路她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师徒俩回到医馆时，店内的伙计都走得差不多了。明筝也有些疲惫了，但是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她让半夏将今天经手的三个病患的情况记录在案，自己赶着配了几种药。
    眼瞧着天都要黑了。这时候裴旭却突然一头走了来。明筝见他身上连官服都没脱，就知道他是从宫中直接过来的。
    “您怎么突然来呢？”
    “来接你啊。”
    明筝低头继续去配药，裴旭就在旁边安静地等着她，他太清楚明筝了，明筝忙起来的时候将什么都会忘掉。过了好一些，裴旭才问她：“你没忘记今天是什么日子吧？”
    别说明筝还真的记不住，后来见外面人声鼎沸，又见灯火通明，她这才想起来了。
    “今儿十五元宵节。”
    “算你还知道，所以把手里的活放下吧。之前就和你说过的，今天要带你出去游玩。”
    明筝说：“哪里都是人，我不喜欢太太热闹的地方，再有什么样的灯没见过，我只想回家睡觉。”
    裴旭见她拒绝，他上前去帮明筝收拾了，然后就要帮着她闭门，又催促说：“你整天这样忙，连休息都顾不上，就是铁打的身体也熬不住。活是做不完的，何必急于一时？”这些话还是明筝和他说的，他又现学现用，拿来反击明筝。
    明筝只好依了他。
    外面的马车早就等候多时了，裴旭扶着她上了车。放下帘子后，裴旭与她并肩坐着，明筝的兴致还是不高，她说：“咱回家去吧，我只想睡觉。”
    裴旭却说：“我知道一个好去处，保证你不会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