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就到了年关跟前。
一入年节,功课越发少了,四个院的姑娘们日常生活变得松泛起来,每个院子都常听得三五成群蹴鞠踢毽子的笑闹声。几乎全是初中的小女生,正是爱玩爱闹的年级,我和丹阳也跟着闹了好些天。运动使人快乐,运动使人分泌多巴胺,在欢乐的年节气氛下,蘅芙厅事件的悲伤情绪被冲淡了不少。
我和丹阳时不时和绣雯碰个头,虽然都是拿着歌本或者绣片样子,但是还是发现翠墨的跟班春桃开始鬼鬼祟祟的跟在附近。在和玉醒她们踢毽子的时候,玉醒同我们说,春桃近些日子时常盘踞在菡萏园里打听长短,和流碧格外要好。果然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流碧也是可惜,要是住在芳蕙苑那可就真是找到组织了。
腊月二十四小年这一天酉时吃过晚饭过了三刻,各院小灶火上就开始准备祭灶的活动。因为祭灶是祈祷一年顺利的重要活动,灶房前菡萏园里的初中小女生们并灶房杜大娘和两个烧火丫头把门口围的水泄不通。
我和丹阳也跟在人堆里面凑热闹,她和院子里其他小朋友们叽叽喳喳的聊着天,我就在一旁饶有兴趣的听。今年灶房杜大娘除了一应祭灶的吃食,还准备了不少灶糖。古代糖不易得,每年除了灶娘,还能有一人中彩头,协同灶娘一起举行给灶王爷糊嘴的仪式。对于这些小姑娘们,是不是被灶王在天庭告状一点儿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中彩头的小朋友还可以得一块比别人大的糖块留着吃很久。
我本就不喜吃甜,拿不拿糖对我来说无所谓,但是这样的仪式却是从没见过,体内好奇猫驱使,我拉`丹阳又往灶房近前凑了一凑。
“阿……锦林,你也要同我一道抢糖?”丹阳疑惑道。
“那倒没有,好奇的紧。”我咧嘴一笑。
丹阳素爱甜,往年是一定要凑上前抢糖的。据当事人供述,这么些年,竟一次未中彩,只混在人群中同人抢得鹌鹑蛋大小糖块共计三次。
“灶糖比麦芽糖好吃不知几何。”丹阳握紧拳头。很少见她这样孩童心性,仿佛抢到一大块糖才是她毕生事业。
我不禁莞尔。
今年她略略攒下的银钱除了我穿过来那阵造了些,剩下的基本都托粗丫头买麦芽糖吃了,可不得抢个番薯大小的吃上两个月才够。
挤到灶房门口,我踮着脚向里面望去。原本挂在黑洞`洞的墙上的灶神的龛位被打扫一新,龛前点着香,堆满了各色甜食糕点,中间一个素花瓷盘里满满的装着金黄色的灶糖,最上面还放着一个比我两个拳头还大点的糖瓜。
黑胖黑胖的灶王娘娘眼观鼻鼻观心,而我身旁的丹阳看着糖瓜,开始不停的咽口水。
“今年灶糖比去年多,我一定要多抢两块。”她跟我说。
戌时正,杜大娘大嗓门喊了一声,众初中女生安静下来,依次排开,纷纷下跪齐拜灶王娘娘。三拜拜罢,杜大娘拿出一捆麻绳,绳子上端一头齐,下面套着一个布袋不知长短,每人上前要抽`出一根来。只见大娘绳子一出,我同身边的丹阳就被一拥而上的小女生给挤散了,一时间小朋友们就像是奥特莱斯特`价抢货一般,就差扯头发抓脸了,我被从灶房门口给挤到了最后头。
一阵乱哄哄过后,我被挤得不知道转了多少圈,杜大娘中气十足的大喊:“怎地还剩一根?谁没抓?”
“你这小蹄子!第一个冲上来的就是你!”她啪地一声打了一个已经抓过绳的小朋友的手一下。那个小女生连连哀嚎,惹得大家一通哄笑。
我想了想,刚准备举手来着。玉醒大声喊道。
“锦林没抓!”
杜大娘娇嗔地白我一眼,“每回你都这样!饭都赶不上热趟。”
杜大娘五大三粗的身板加上这个妩媚的白眼,我没禁住打了一个战,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丹阳蹦跳着到我身边,催促着我赶快去抓。
我上前捏住最后一根绳头,一旁的小女生们都屏住了呼吸,我拽了又拽,是一根约三尺长的绳子。旁边的丹阳开心的大叫一声,连连拍巴掌,和玉醒笑成一团。
然后就是“糊嘴”。我随杜大娘进了灶房,灶火明晃晃的,杜大娘颠起锅放在火上,拿炒勺舀了一勺水进锅,待水半沸把一块糖放进锅里化,很快金黄色的灶糖就被化成了褐红色的糖稀。杜大娘嘱咐我小心揭下神龛上的灶王娘娘画像铺在案板上。她拿起大勺,对着画像的嘴一勺糖浇下去,黑胖的灶王娘娘虽被糊住了嘴但是面不改色,大娘还絮絮叨叨的念着些什么,我听不真切。糊完后,她又使我从灶台下引着一根柴火,她端着画像,我点了画像一角,终于灶王娘娘的脸再也绷不住了慢慢地卷曲着化成了灰。
仪式一结束,杜大娘就把神龛上的大糖瓜分给我,还顺带抓了几块糖塞我手里。我正站在一旁一脸懵的时候,神龛上的各色祭品已被大娘拿下来摆在案板桌子上,门口的十数个人呼啦一拥而上开始哄抢。丹阳瘦弱,本在最前,赛事过半,她小`脸别在人群外面,一只胳膊一直卡在里面摸索,待她挤到近前,糖盘里毛都没剩一撮。
她哭丧个脸,揉了揉发红的眼睛,走到我面前。我手里的大糖瓜塞给她之后,她破涕而笑,几个散的糖块留了三块,剩下分给在一旁嘴已经快填满的玉醒和两个才七八岁的烧火丫头,其他女孩子也都沉浸在哄抢和分享点心的快乐中,大家一起时不时地说笑几句,气氛十分融洽。灶火正旺,明晃晃的火照着一班叽叽喳喳说话的初中小女孩的脸格外明艳。忽然,我感受到一股暗流,一侧脸,流碧在一旁抱着臂冷眼看着我们。我心思一动,把手里剩下的糖块用杜大娘的锅灶化成糖稀,然后找烧火丫头寻了些洗干净的细签子来,开始卷搅搅糖,糖不多,卷了大约十个,分给了灶房里的小女生们,我留了一个,走近流碧,塞在她手里。她初忸怩了两下,之后把糖拿在手上看了看,扭头走出了灶房。屋上的雪也被这热闹烤化了些,淅淅沥沥地从檐上滴落下来。
年关一过,春天便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