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竹间居,我让绢儿帮我出去齐家药堂跑一趟,我坐在房`中焦急地等待。就在等待的时候,裴言身边送信的小厮过来了,前门子传了口信,说人在三岔口候着,我也闷了有些日子,就自己向三岔口走去。平日里都是绢儿来接信,这小厮见我通身小姐打扮先是一惊,随即马上给我行礼。
“苏姑娘,这是这次的青书,请您过目。”
我向他一点头,接过情报。他正待离开,我喊住他问话。
“四个月前楚淮发了洪灾你可知道?”
“回苏姑娘,自然是知道的。今年的洪灾,听说毁了良田近千顷,有几万人流离失所,近来,咱京城里流民都多了起来。”
“可发生了严重的时疫?”我追问。
“那到没听说。洪水后有些地方多少会闹一些罢,但没听说今年尚药局外派人去楚淮,大抵是没什么要紧的。”
我松了一口气,没有严重的时疫,估计也不会断送了齐老头的性命。他去的时候,洪峰已经经过了楚淮,去那里大约五日的路程,路上也应该是无性命之虞。再者他的职业决定了他走到哪里都不会被人谋财害命,想到这里,心下稍微松快一点。
这小厮看我发呆,不知道是走还是停,显得进退维谷。我回过神,想向他道谢,却不知如何称呼他。
他看出我的尴尬,忙拱拱手说:“小的是裴书谏的家奴,名作宁起。”
他不过十三四的年纪,比我还小一些,嗓子都还没变声,人却机灵省事,得了裴言老成的真传。
我向他谢过,就此告别,拿着情报回了竹间居。
我一进院子,径直钻进了书房。案几上这一个月递进来的情报堆成了一个小山,我一封也没拆开看。
我把手里的也摞在上面,坐在椅子上盯着这堆情报兀自发呆。窗外秋霞漫天,几缕艳`丽的红色的云近得像是手可以碰到一般。
都过了吃晚饭的时间,绢儿才回来。我把她拉进屋里,给她倒了一杯茶,她咕咚咕咚灌下去,坐着歇了一口气,便开始说。
“绣雯姐姐说的是真的,我到了齐家药堂,店门不知被谁用破板挡住了,我绕到后院,发现烟囱有烟,门虚掩着,推门进去,竟有好几个衣裳破旧的人在那里生火做饭,我吓得赶忙跑出来。我到街面上,在旁边的铺子里打听,老板说,八月刚初一,一大早齐家药铺就吵吵嚷嚷地有人搬东西,搬了两天才搬完,刚开始他们以为是齐大夫要搬家,结果过去一问才知道是别的街上的医馆的人。一问下来,两个学徒已经不知跑到哪里去了。老板还跑去报了官,但是近来流民太多,府衙人手不够,加上事主不在,就不了了之。过了七八天,一些流民一看这铺门口白天黑夜的大门洞`开,也没人管,就慢慢住进去了不少。那些破门板应该都是这些流民自己捡来补上的。”
“你有没有打问齐大夫的下落?”
“问了,那老板说不知道。他只说,齐大夫走之前还和他说,回来后要和他沽些酒一道吃。八月里,街口老黄家的桂花酒就开封土了,齐大夫最好这一口,每年都要买上三十坛存起来喝一年。”
“你有没有去街口老黄家打听一下?”
“我的姑娘,我哪里还敢啊。我刚从铺子里出来,天蒙蒙地开始黑了,门口蹲着几个人盯着我,我一看似是躲在齐大夫家里的,吓得我一路跑回来了。”
我安抚她一番不提,赶紧让她去灶上吃饭。
第二日,我早早起来,在竹林里做体能。近三四个月没有好好锻炼了,恢复起来还挺吃力,俯卧撑做了三十个就做不动了。我骨架天生纤细,肌肉耐力虽然不错,但是胳膊太细,臂力很一般。那日和裴言过了手后,明显感觉在绝对力量面前,我的这些花架子真的不够看。那日之后,有三四天,裴言才开始递情报给我,大约是找人探查了我的底细。苏锦林的履历干净的就像一张白纸,四岁后就没有离开过芙蓉楼,没什么好查的。至于芙蓉楼和叶嬷嬷,虽然不是什么干净地方和好人,但是也没有什么复杂的背景。她那些故事,也都是青溪河上能打听到的。
做完体能,我不想回屋里,就去后园的池塘转转。塘里的金鱼还在睡觉,吃的肥硕的身子一动不动的。那假山上的仙子草仿佛是凝固了时间一样,半点都没变,还是那样倔强地开在那里。我站在它的下面,捏着下巴,考虑要不要把它摘下来。
“你为何又要摘它。”
一个似曾相识的低沉男音响起,吓得我一聚灵。我马上警觉地转向声音来的方向,不是裴言还能是谁。
这一大清早,是刚眠宿了哪个姑娘出来的?我忍不住心里腹诽。
他看着我,淡淡地说:“莫乱猜,翻`墙进来的。”
会读心术吗?怎么知道我乱猜来的。
“窃窃兮索索,类匪也。”没管住嘴,还是怼了他一句。
他一派闲适,好像根本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从哪里翻进来的?”我还是没忍住,好奇的问。
他微微一笑,不说话,只示意我跟着他。我内心是一万个拒绝的,但是脚还是不由自主地跟上了他。
跟着他来到后园的一处僻静地,墙高八尺,连个蹬脚的地方都没有,你这是逗我呢?
我眼珠子都要翻到脑后去了,只见他后退两步,提气疾跑足尖轻点墙面三下,手便把住了墙头,轻轻一撑便蹲在了墙上。
我这下眼珠子又差点瞪出来,这还会跑酷呢?成龙吗?
他在墙头向下看我,嘴角微微上扬,我仰着头看他,只想说,告辞。
正准备回头要走,他向我伸出手。
“街口的馄饨不错。”
我愣了一下,抬头看看他。他眼神中一片澄澈,就像高中时一起逃课的同班同学一样。
没再犹豫,我也后退几步,助跑,踩墙,向他伸出了手。他轻轻一提,我感觉自己像个鸡崽子一样,被拎到了墙头。墙头比警队入训的独木桥宽一些,墙外是芙蓉楼的长巷,他没有直接跳下去,沿着墙头向西走了十几米,一米八几的大个子,走路愣是没有一点声音,轻巧的像一只猫一般。我努力保持平衡,跟在他身后走着。到了墙拐处,他突然加速,纵身一跃,便跳到了长巷的另一边墙头上。
我也不甘示弱,向后退了五六米,开始冲刺助跑,也学他一跃,结果距离没掌握好,脚虽然落在了墙头,但是却失去了平衡。他一把抓`住我,跳向地面。落地后,我左顾右盼,这不正是我考书寓时出的那个偏门么。
我一身轻便的短褐,头发扎了一个马尾,看起来不伦不类。正犹豫着,他不知从哪里变了一个簪子出来递到我手上,我将头发束至头顶,簪一个攥儿,同他一起走到了街上。
秋日里的早上泛起一些薄薄的雾气,天光只蒙蒙亮。我俩快步走着,不一会儿就走到街口。
还是两个月前我看见的那个馄饨摊,还是那个老头。他动作熟练地掀开锅盖,用漏勺打起煮熟的馄饨,一勺一碗,打了三碗出来。
裴言带着我坐在另一张没有人的桌子上。
“两碗云吞。”他声音不大,却很有穿透力。
“好嘞!”老板应着,手下动作一点没停,撒葱加汤点香油一气呵成。端完这三碗后,他向锅里又下了些馄饨,煮了约三分钟,捞出盛好调好料端到我脸前。
我二话没说,迅速拿起桌子上放着的碗里的勺子分一个给裴言后自顾吃了起来。
馄饨馅是肉菜的,不知是什么菜,口感爽脆,比纯肉馅的好吃多了。我呼噜呼噜一碗下肚意犹未尽,正在喝汤,老板又端了一碗上来,我重新拿了一个勺子,把这一碗里的馄饨舀出来三分之一,剩下的三分之二添给裴言,继续自顾吃着。吃完感觉很饱了,汤只喝了两口便放在那里。裴言的吃相看起来比我斯文多了,但是竟也没比我慢多少。吃完他付了二十个铜板,我们原路返回。
他带我翻过墙,并未跳下来,目送了我一小段便消失在我的视线。
回到竹间居,绢儿正在屋里转出转进地找我,看我从门外进来,紧张的不行,我只说出去转了转便去澡间沐浴更衣。她亦步亦趋地跟在我身边,小声地问我跑到哪里去了,我笑笑什么都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