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独自一人细细嚼着饭,绣雯风风火火地进了院子。绢儿出屋将她迎了进来。人还没走进屋,嘎嘣脆的声音就响起。
“怎么这个时辰了还在用饭?”
我没起身,只拍了拍旁边的凳子,她一屁股坐下。
“看书看得忘了时间。”我一边嚼着青椒滑牛柳,一边回她。
这段日子,绣雯有空就过来和我说话,帮我排遣了许多郁气,也带来了一堆八卦。她现在不知怎地,和玉醒越来越志同道合,变得十分热衷于京城圈里的八卦新闻。
“今儿你怎么来的这么早?”我问她。
她笑笑说:“怎地嫌我烦了吗?”
我翻翻白眼:“嫌你烦就应该早早扫帚把你赶出去,白白让绢儿迎了你半天。”
她哈哈笑。
“今晚我要挂牌的,早点过来和你说说话。”
我呆了一下。
“你……”我以为她早就不再挂牌,被她的赟郎包`养了。
她嘴角扬了扬,没等我开口便说:“我向来是看得开,不作那小女儿态,你是知道的。赟郎他待我是极好,但是也自有他不能赎我的难处。妈妈这两年对我也是颇有些恩遇,她也是打开门来做生意,我自是不能忤她的意。从七月间开始,我便陆续挂牌接待客人。在醉星台,我虽不是顶好的,但也是有点身价的。”
“那他……他知道吗?什么态度?”
绣雯愣了愣,答道:“自然是知道的,他从无意耽误于我,早早便同我说过不能赎我。”
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兀自懊恼起来。我之前光顾着自己的想法和情绪,对她眼中含着的那抹轻愁视而不见,从来都没有真正的关心过她的状况,我真是太自私了。
我放下筷子,拉着她的手,同她说:“好赖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不止是后来的那些,你最前头这个,你也该放手便放手,否则今后会更难。”
她低了低头,抬眼再看我,眼中一片释然:“我自知我同赟郎是云泥之别,所以从未奢望他能为我赎身。来这里消遣的人,我也是见识过几个的,没有一个像他一般,如月华一样高贵,仿若神仙一般。喜欢他是我心甘情愿,与他无关。我会在醉星台好好地挂牌,赎身的钱我自己会努力赚。”
我对她不由得敬佩,虽然这个叫赟郎的男人`渣得清新脱俗,但也不能阻止这个女孩自我救赎。我歪头突然想起来,给我赎身那五千两有没有我的份?当时受到的打击过于震撼,导致我竟然忘了这茬。
我吃完饭,又和绣雯在屋里叽叽喳喳说了好一会儿八卦。
近来天气越来越冷,而薛定风平叛的进度却不愠不火。他一去这大半年,每天的饷银流水价拢不住。近来京城税都提了五个点,凡是铺门开张的,必须交税,今年交过的就补完今年的百分之五再交一年的才行。这笔税金交得叶嬷嬷肉疼,又连续在皓月园发了几天的脾气。
“不是我说,妈妈近来脾气也太大了些。那日外院来了个传话的人,和妈妈说了小半个时辰的话,人前脚刚走,后脚整个千秋馆没让妈妈给掀了。”
这老妖婆,这么旺盛的肝火,身体却一直很棒棒,也算是一个医学的未解之谜。
“我去门口打听了一圈,原来是那范予又闯了大祸。他在南街上和另一个泼皮争抢姑娘,结果不想竟把人给杀了,当场被扭到衙门关进了大牢。”
范予?我想了半天才想起来是叶嬷嬷那个在后园堵过我的养子,这泼皮还没把自己作死也是一个人性的未解之谜。
“这事费了刘大人好一通周旋,叶嬷嬷也使了一大笔银子,才将那被打死的泼皮的家人安抚下来。叶嬷嬷本将范予关进千秋馆的后院找人看管了起来,谁知他自己解了绳子跑了出去,现下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不见踪迹。这十来天,妈妈一直着人满京城地找,前几日,我遇见妈妈,看她仿佛老了十岁一般,人也不似前面那样蹦豆子似的暴脾气了。”
这果然还是一物降一物啊,也不知叶老`鸨前世欠了什么冤亲孽债,这辈子要这样追着这个养子还。
一番感慨后,她追问我的八卦。
“也不知道赎了你的这人是个什么怪人,放着活`色`生`香的美人白白在这里躲在书房掉书袋子,我来十次你有九次都在书房里写写画画,也不见你附一附风雅,作些丹青水墨,诗词歌赋。桌面上全是些鬼画符,你到底是躲在书房干什么呢?”
我给她倒一杯茶,让她歇歇嘴。
“只不过是些志怪传奇,我画得那是演算图,你看不懂也是自然。”
这些情报条子上我拼凑出来的,都是些挑战人类道德底线的故事,比那志怪故事要精彩多了。至于演算图,除非我给绣雯开上一学期小学生思维导图课,否则一句两句还真说不清楚。
“你演来演去在算什么?你这是变成大仙啦?那你帮我演演我的运势。”
我哈哈笑。对于古人来说,推演只运用于占星观相。我拿起她的手捏了捏,装模作样细细给她看起来。
她的手不大,骨骼分明,应该是小时候干了粗活的缘故。手掌摊开,掌心纹路纷杂,三条主线唯有智慧线深长,感情线岛纹密布,生命线虽明晰有力,但在金星丘一半位置便隐而不见。我心中一震,面色凝重。这样的手相,通常命时不寿,容易发生意外和横祸。我抬头看她,放开她的手,面上笑笑说:“你这一副聪明肚肠,何需我来为你推运演势。”
她也不以为忤,只作势打我:“你这蹄子,就知道拿我打趣,若说聪明,芙蓉楼哪个比你灵醒,就知道拿我来开涮,你今天不说出个所以然来,我便还不走了。”
打闹间我俩嘻嘻哈哈揉作一团。她一双手虽没留指甲,但掐起人来却毫不含糊,把我拧得鬼哭狼嚎。
我一边求饶一边抓着她的手:“我错了,好姐姐饶了我罢。我说我说,你别掐我啦。”
我俩都松了手,捋捋头发,我拉着她的手说:“你幼时大苦,父母无着,兄弟姐妹皆无靠,但因你聪慧灵醒,行至二十上下富贵加身,风光得意。”
她听到后,嘴角笑笑:“还有呢?”
“然此后有一劫数,分筋裂骨,不可谓不痛,待劫数一过,人生坦途衣食无虞富贵终老。”
这套说辞是全国神棍统一套路,先扬后抑再扬,但是劫数部分我着意说重了些。
她似乎一点也不在意劫数,又问我:“可能看看姻缘?”
我又拉起她的手,小拇指和感情线之间一片空白。
我低着头说:“感情绵长而不续,多意伤,多险阻,切勿盲从。”
她收回手,悲伤从脸上一闪而过。我忙说:“感情命运做不得准的,还是看人,你智慧线超长,只要自己想明白,人生肯定大不相同。”
她粲然一笑,食指点了点我的脑袋:“就你会卖弄嘴皮子,比那学舌的八哥还会说。”
我们又嘻嘻哈哈八卦半个时辰,她便起身走了。刚走没一会儿,绢儿递了宁起带来消息给我,我打开看完,合起收好。窗外院里栽在盆里的小银杏,秋黄的树叶被一阵冷风吹过又掉落不少,天地间一片寒霜肃杀之气,该来的命运谁又能躲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