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丘黛色宫。
看着浑身散发着冰寒气息的男子,侍女们一个个低头,小心翼翼的退避。
立在厅中的女子,垂于两旁的拳头紧紧握了握。
男子容颜俊逸,身上溢着冰冷寒气让四周的空气都在冻结。
冷峻的眉眼瞟了一眼身旁姿容绝艳的女子,淡漠开口:
“消息是你放出去的?”声音中没有起伏,却偏又一种冰凉刺骨的淡漠和深沉的怒意。
紫衫女子的身子不由颤了颤,却还是昂头道:“她的存在只会让帝君举棋不定, 我不想让帝君的计划付诸东流。”
“你是在帮我做决定?” 虽然是疑问,却是肯定的语气,平缓无波的声音里有一种令人害怕的冰冷戾气。
“龙怡嬛,你忘了自己的身份。” 男子冰凉骨节分明的手捏住了女子的下颚:“如果不是你还有一些用处的话,你以为你还能站在这里?”
龙怡嬛眼眸一暗,脸上却是一脸倔强,明眸看着他一字一句的:“你是气我那晚出现, 把她气晕倒了,还是气被她撞破我俩的事,没有办法再面对她?我不过是要你实现当初的承诺而已。“
”承诺?!“ 男子冰冷的手,重重的捏上她的脸颊道:“不完整的半个魂魄能代表我吗?何况就算是我承诺的,你惹我不高兴了,我也可以立即让你消失。”
“你爱她?!” 女子的眼眸盯着他似在探索什么,突然笑了,笑得嘲讽:“ 爱她的不也只是拥有你半个魂魄的白隽吗?还是说你对她心存怜惜,下不去手?!你可以直接把那个女子禁锢在你身边,看她愿不愿意跟你白头到老啊,魔帝你费这么多的经历复活和筹划做什么?原来执掌八荒在魔帝您的心目中还不及一个仅仅见过几面的女子重要啊。”
白隽眯了眯眼眸,甩开了她,无波无澜的声音响起:“不要试图窥探什么,激怒我对你并没有好处,看样子你是太闲了,留下精魂二魄,去洗玉池吧。”
闻言女子整个人都呆住了,面无血色,手足冰凉,她忘了除了满足他的欲望外,她最重要的功效不过是药引而已,浑身是空虚的抽离的痛,偏偏那颗心却似更空,拿走精魄和英魄,意味着她的身体只能躺在那冰冷的池中,一遍一遍忍受着炙热、至寒的侵袭,眼睁睁的看着剩余的魂魄,在那冰冷狭小的空间里,被池中的恶灵噬咬,亵玩,那种疼痛和羞辱一次次让人窒息的想要死,可是她连死的权力都没有,就因为她泄露了那个女子的行踪吗?!唇咬破了,紧握的拳头指甲掐进了手掌,整个身体不由自主的开始发抖,男子却是看都没有看她一眼,长腿踏了出去。
白隽走出了黛色宫,月色下远远的看见一抹纤细的桔色的人影立在那里,娉婷袅娜。
“隽。” 她叫他,她以前一直叫他“法”,可是现在他执意要让他叫他“隽”,她有些不明白,或许他还不想公布自己的真实身份。
男子看着他,过于冷漠的脸庞,有了一丝暖意:“湘儿。”
”想问什么?“ 看着女子欲言又止,男子问道。
潇云看了看他, 转头看向前方道:“麒瑶,你打算怎么办?”
“我自有主意,你不要操心。” 男子的声线沉稳好听,透着一股淡淡的疲倦,两个月来他都无法安眠。
下意识的他伸出手指抚了抚额际,原以为那个女子很容易处理,可是,不知为何,只要一闭眼,那个女子的一切就会不受控制的出现在他面前。
那女子身上有神女血,他很想得到,可是每次当他想要下手时,内心深处却会有一个很强大的感觉,或者说是一种力量,让他下不了手去伤害她,甚至远远看见她,他都会有一种难以克制的身不由己,想要去靠近她。
百万年前,他为了避免自己的覆灭,生生将自己的仅剩的两缕魂魄剥离成两个魂魄,一个魂魄拥有他的记忆是游荡八荒百万年,一个魂魄在八荒转世轮回最后成为了青丘帝君。
现在的他既不是那个曾经魂魄游八荒百万年的 御痕,也不是那个惊才绝艳的年轻帝君,而是那个远古时期有着完整魂魄的魔帝 御痕,只是他同时拥有白隽和 御痕的所有记忆。
他完整的归来,只因那个女子的一句话。
应该说 御痕的魂魄才更是沿承他本来魂魄意愿的存在,可是那个女子那样强烈而深刻的存在于白隽的心中,仿佛是将根都生长在他魂魄深处的存在一般。
哪怕每次真正和麒瑶在一起的那个人只是拥有白隽魂魄的那一半,都能激起他对于爱的渴望,那样强烈。
这是一种他从未有过的情感,强烈到哪怕他是魔帝 御痕,也拿这颗心无可奈何。
所以他把她送到那样旁人无法企及的地方,就是因为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
但是回归的目的是明确的,他为什么归来?就是为了将整个八荒置于鼓掌之中,当然还要了却沉寂了百万年的恩怨。或许,龙怡嬛所做的应该是最好的方法,既然下不了手,就借旁的人将她除去, 想到这里,心脏所在的地方却是一阵汹涌的痛意,他不由自主的闭上眼眸,抚住胸口。
“你怎么了?” 潇云看着他有些苍白的脸色,担心的问道“身体不舒服吗?”
摆摆手,他从女子的身旁离开。
风暴掀起狂沙,沙丘以极快的速度旋转移动,身在其中,哪怕有再大的法力,这些人也一点都施展不出来。
被狂风裹挟着,被沙尘敲打着,口鼻眼睛都被风沙侵袭,似乎要被沙堆淹没,又似乎要被这风暴卷走。
不曾惧怕过任何风暴的魔道中人如同凡人一般在心灵深处涌现出不可预知的恐惧,如同旋涡一般将整个身心吸进去,只有等待生命的终结。
就在这时,耳畔响起一个人大声呼喊的声音:“看,离忧海。”
不能睁眼的人猛地睁开眼睛,哪怕是隔着漫漫黄沙,也能看到在风暴中心的那一头,有一泓碧波荡漾着,如同一块最纯净的美玉,安静的躺在一望无际的黄沙的之中,眼睛传来刀割一样的剧痛,血色在眼底蔓延,可是这些人仍旧盯着那片碧波,盯着碧波之中翠色的小岛,它像是一种新生的希望,催动着已将丧失生的意志的这群人求生的渴望。
于是在这片飞沙走石的风暴中心,所有人的血液开始叫嚣,澎湃着一种狂潮和呐喊,只要穿过这片风暴,远处那明镜般的湖泊里有着他们最想要的东西,得到这个东西,他就将站在八荒之巅,这片虚无狂暴的沙漠又能奈他们何?
众志成城求生的意志在这狂暴肆虐的黄沙中扯出一道口子,所有的人都被送出了风暴的中心。
那最后的一搏已经耗尽了他们所有的力气,他们倒在了漫漫黄沙之中,哪怕离着这片海域只有咫尺之距,也再也站不起来。
那片海,蔚蓝而清亮,宛若一块没有任何瑕疵宝石镶嵌在沙漠之中, 未起波澜,哪怕又有一批人的生命枯涸在她的旁边。
魔帝白隽站起身来,不由松了一口气。那片海域,那个地方,哪怕他不干预,这些人也没有办法靠近她的。
他不知道当初自己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布置那样的结界的,到底是结界太强还是那些人太弱了?!
眸光被幻境中的女子所吸引,
麒瑶蹲下身子,拿着一把铲子在树下挖着什么,不一会儿挖出一个大坑来,然后把身旁一个泥封好的酒坛子放了进去。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 麒瑶喃喃自语
“人间的岁月真是漫长啊,一年酿一坛樱花酒,这已是第十个年头,隽哥哥你说过的,让我等你十年,你回来吗?”
少女清雅脱俗脸庞有着惊人的明艳,就那样隔着时空看着他。
他伸手想去触摸什么,却什么也没有摸到,无奈又自嘲的笑了笑,这个女人真是一个大麻烦,深吸了一口气,闭眸挥袖散去水镜。
他回想着那日的情景,那时他还是白隽。
原本以为看到那一幕后,这女子一定会伤心欲绝,或者大吵大闹,但是没有。
她睁开眼后, 看着他,那眸中的怜惜和伤痛深深刺痛他的眼。
他唯有将她搂在怀中一遍遍的说着:“瑶儿,对不起,对不起。”
“隽哥哥,你是不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她清澈的眼眸纯净得不染一丝杂质,就那样盯着他,等待着答案。
他却回答不了,自从他不得不与那个他共同用同一个躯体,他就和他一直争斗着,为了压制那个他,白天除了处理政务他更是勤加修行,一开始他占据上风,可是越到后来,那个人的魂魄就越来越强大。
一到夜间他更是奋力争取主动权,可是到了后来,最终他还是伤害了她,他白隽,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无助过。
他抱着她,声音里有着深深的歉意带着哽咽:“对不起,瑶儿,是我不好,是我伤害了你。”
麒瑶任由他抱着自己,良久才缓缓开口道:“隽哥哥,告诉我,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不管发生什么,瑶儿都一定不会离开你,我们一起想办法。我只希望能和你好好的。”
就因为这一句话, 御痕感觉到身体的变化,在这一刻复活,两个魂魄合为了一体,而他魔帝 御痕终于归来。
使分离后强大的魂魄重新合二为一最终的法术是获得真爱。
他不相信真爱,所以当时做这个法术的时候,他以为只能完成一半,两个魂魄终会相遇,占据同一个身体,最终强大的那个会主宰这一切,另外一半魂魄会消失,所以就算复活,也不能是完整的他了,他甚至希望最后战胜的那个是 御痕。
然而,当他真正在白隽的体内醒过来,他相信了,这个结果远比之前的结果要来得好。
那一刻他真真切切的抱着她,感觉着少女柔软温暖的身体,恬淡幽香的气息,美好得让人生出贪念来,然而他对上她那双眼眸时,还是适时的放开了她。
她的眼眸过于纯洁过于干净,有着这种眼眸的人天生拥有强大的净化一切邪恶之物的力量。
被这样的纯洁和干净的眼眸看着,他觉得自己抱着她有欺骗纯真的少女的嫌疑。
唇角挑起一个有些邪魅的弧度,他是整个天地之间最强大的邪恶的存在,麒瑶到时如果足够强的话能净化他呢?心中竟有了一丝期待,也许,他可以让她存在下去,只是要找一个特别的地方安置她,对于麒瑶他有一种很奇怪的心理,不能靠近她,也不能让她真正脱离自己的掌控范围,更不想有别的男子接近她。
是时候去见她做个了断了。
明月皎皎,天空墨蓝,麒瑶坐在扶桑树下,眺望着大海。
海浪中隐约伴着鲛人的歌声,缥缈空灵,传入麒瑶的耳中,却是越来越清晰。
“碧碧扶桑树,冉冉日边云,暮色入西海,有女空自鸣,夕言妾如浦,君心若磐石,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一别沧海茫,日夜伫望归。曰归又曰归,孑影单飞飞,一别沧海茫,遥遥君不归……”
这首歌唱的是鲛人的一个传说,鲛人的公主用自己的鲛人珠泪,救了一位神族的少君,两人相恋,临别时,神族的少君承诺会回来迎娶鲛人的公主,鲛人的公主日日到海面两人约定的地方等待少君,男子却再也没有出现,鲛人的公主因失去了珠泪和心爱的人,化为海边的一座石头,日夜受到风浪的侵袭,之后粉身碎骨消失了。
麒瑶有些怅然,这个岛上除了她,就是偶尔会穿过那些禁区进来的鲛人,鲛人每次都是远远的围着这岛屿从不敢靠近她,她会时常听到他们唱歌,是她寂寞中唯一的安慰。可今天的歌声为什么如此凄凉,都说鲛人的歌声会预示着什么,她心中不由慢慢蔓延出一种未名的苦涩。
也许要不了百年,她曾这样想,百无聊赖之际会常常跑到海边,坐在这棵树下这里,望着大海,久久不肯回去,但是他一直没有来,而最近30年来,他都不曾来看过她。
明日就是百年之期了,心中涌起一阵欣喜,不管怎样,他一定会来,她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