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君烨替她擦完了两只手,这才道:“你这几日总是常常神游,眼下又想什么呢?”
末了,君烨用指腹揉了揉南弋的掌心,试图让她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
“想……很多事。”
君烨轻笑,“有和我有关的事么?”
“……有。”南弋看着君烨,如实道。
“那我可真幸运。”
君烨抬手摸了摸南弋乌黑的发顶,放缓了声音:“多思伤神,多忧伤身。若是可以,我想替你分担。”
他想真正走进她的心底。
少了之前的针锋相对,南弋也感受到君烨话语里的郑重珍视。只是她很清楚地明白,她同君烨之间到底还没有到坦诚相谈的地步。
有些隔阂依旧存在着。
不过,她愿意迈出心墙,尝试着喜欢一个人。
“谢谢你为我做的事。”南弋的目光对上君烨的,“当初你去清元送的莘蓝,救了很多的人。这份恩情,我记在心里。”
人和人,事和事,她到底是分得清的。
君烨静静听着她的话,眼底的柔色不减,只是含着笑。
“那日瓦舍大火……也谢谢你将我从迷魇中拉回。”
君烨的眸色深沉,一眼看不见底,满是浓浓化不开的情绪。他忽然起身,从一处带着锁的柜子里拿出一样东西。
然后,他重新走到南弋面前,像是鼓起勇气般终于开口道:“所以你现在,能收下它了吗?”
那是一枚无瑕润白的玉佩,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当初这枚玉佩如何到了她身上她已经不记得,只是在逃离煜王府之前,她将这枚玉佩同许多珠钗首饰放在了妆奁里。
她原先以为,这是一枚普通不过的玉佩。
南弋垂眸瞧见,君烨的手指被这玉佩衬得也有些玉色,甚是好看。
“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君烨用着十分平淡的语气道。
他从小拥有的唯一的东西,只有这一枚玉佩。即便当初身在诡启之地血沼中,他也未曾让这玉佩沾上一分脏污和血腥。
深陷泥淖的他脏,可玉佩是干净的。
他想把最好的东西送给她。
南弋如何也没想到,这是先皇后留给君烨的旧物。早知如此,她从一开始便不会接受它。
忽然,她有些愣住,早知如此……
莫非很早之前,君烨将玉佩给她的时候,便已经对她生了情意……
君烨将玉佩轻轻放在南弋的手里,触手生温。
“这一次我把它重新交给你,南弋,你可不能再将它退回了。”
他又道:“否则,我不收的。”
*
南弋将一张画纸和清单递给了君烨。
“左边的是我要药剂工具,需要造器师专门打造,越精确越好。右边的是需要的药材,尽量找齐自然更好。”
君烨看着南弋绘制的器具图,脸上露出意外。他从未见过这般精巧且怪异的药剂工具,可见她的确费了心思。
即便她当初只说是为了搭救踏寒,替清元未雨绸缪,防遭江道渊毒手。如今,南弋到底愿意为他解毒,愿意为他上心。
“多谢。”
这两个字,君烨说得极为珍重。
“如今江道渊意图染指整个江湖宗门,踏寒首当其冲,那些已中毒的弟子性命须得保全。”南弋道。
“江道渊下的毒连我师父尚且不能解开,大抵不能用寻常法子试验解毒。踏寒弟子的症状具体为何,想必还要从晏行舟等人口中得知。如此,方可判断。”
君烨放下手中的纸张,抬眸沉声道:“不必问他们,问我便是。”
“君烨,你……”
“这毒种在人体内是什么样的,我一清二楚。”君烨眸色幽深,藏着重重迷雾。
南弋只觉得心头触动几下,莫名的情绪顿时充斥在她的胸膛里。在她离开的两年里,君烨到底受了多少事。
他是将这毒生生受下来的。
“我还需要中毒之人的血。”
“我给。”
“可……可解毒我还需要做很多试验。”
“我帮你。”
此话一出,南弋便知他是铁了心。可他到底知不知道,解毒之事若是有个万一……万一不成功的话便是身死魂消的下场。
“我师父给你的药,你如今还剩多少?”南弋蹙眉问。
君烨没有直接回答,却道:“昨日下午,晏行舟三人已经启程快马回了踏寒。”
“他们这么快回去干什么?可是踏寒出了什么紧要的事?”南弋有些意外。
“药王给我压制毒性的药,我全部给了晏行舟,让他带去踏寒。”
这也是他欠踏寒的,终有要还回去的一天。
“什,什么?”
南弋的火气顿时冲向了头顶,起身质问着君烨。她想不明白君烨如今到底是怎么想的。嫌自己死得太慢?
他先前毒发数次,次次都生不如此的模样看得她心底发怵。他之前曾说药王炼制的解药数量有限,眼下没了压制毒性的药,他又该如何?
可没想到,君烨却道:“他们等不起了。”
“踏寒中毒弟子甚多,江道渊不会让我死,也不会对他们手下留情。踏寒的弟子们恐怕等不到有解药的那天。”
“那你呢?你该如何?”南弋握紧了身侧的手,愤愤道。
他该如何?君烨也曾无数次想过这样一个问题。
寻不到答案。
他神情温润,眉眼带着温和不过的笑,微微仰头对上南弋带着焦急担忧的目光,伸手握住了南弋,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心想要给她些安抚。
“我不会让自己有事的。你要相信我。”
“而且……”
他眼底似乎聚着莹莹光亮,以近乎虔诚的目光看着眼前人,将她慢慢拉近到自己身边。
“而且我还有你。”
南弋只感觉到她的手背触及到些许温热,渐渐变为滚烫,涌入她的心底。
那是君烨低头在她手背上落下的吻。
*
城外百里一处木桥边。
箫瑜一手握着马缰,神色含着冷意,她的身后两侧有五六个骑马带剑的羽麟卫,带着些许肃杀之气,静静听候指令。
“来人,把东西给他。”箫瑜冷冷道。
羽麟卫朝着地上的人扔下了一把剑和一个包袱。
而此时无力坐在地上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温辞。昨夜出城的路上,他被人下了软骨散。而这软骨散,是南弋亲口下令交代用在他身上的。
“小少主有令,将你驱之百里。从今日起你和小少主、和清元门便再无干系。”箫瑜眼底的寒意不减,神色冷漠,一只手按在身侧的长剑上。
她看见那人正闭着眼睛一动不动,衣衫微乱,可脸上的神情分明带着浓浓的不甘。
绿树荫浓,温辞只觉得太阳光依旧刺眼得很,倍觉厌恶。
全身没了力气,他如同一个废物,只能任人宰割。
他被她弃了。
他又如何甘心会被这样对待。
南弋从来都不会这样对他,心里还是有他的……不会的……不会的……
箫瑜驾马上前一步,垂眸看着地上的那人,涌动的杀意瞬间笼罩着周围。
“如今警告你,别想着再回清元门纠缠小少主,否则……你就要担心能不能活着走出清元镇。”
“你的东西清元门自然也不会留着,它从哪儿来,自然会被退回哪去。但清元门的东西,小少主有令……全部收回。”
言外之意,温辞似乎听了出来。他微微睁开眼睛,眼底一片寒凉,冷静得可怕。
“另外告诉你一件事,你在清元镇私下会见的万客行宋钟已经死了。之前你在清元做的那些事……你以为能瞒得过谁。”箫瑜冷声道。
顿时,温辞死死咬着后牙,浑身僵硬地看着眼前这些人,眼底的阴恻慢慢扩散,无声地地看着每个人的脸,默默收紧了无力的手,眼神凌厉淬毒。
箫瑜冷哼一声,“放你一命已经是小少主仁慈,若是你再生他事……”
话音未落,只见箫瑜反手朝着温辞飞速射出一道暗器,准确无误地打在了他脖子旁边一寸地方的树上,紧紧嵌在里面。
而想而知这暗器若是打在一个人的脖子里,那人大概还未来得及反应便会立刻殒命当场。
“回城!”
箫瑜最后看了一眼温辞,仍旧是在赤裸裸的警告。
*
温辞抵着手想起身,却使不出一丝力气,眼底的墨色越发浓重。
还记得三年前,他被温朗的人追杀,逃入盛京城才得以保命。那时的他尚有一身傲骨未碎,即便是饿狠了也不曾乞食。
那时世上无人怜悯他,也无人在意他。唯有一位提灯而来的少女带给了他夜间的光明。从那时起,他所有的执念偏执皆因她而生。
他原以为,南弋会一直是他的光。可是如今看来,他错了,大错特错。
三年以后,他依旧来到了盛京城,带给他光的少女却厌恶他,弃了他,驱赶他。
神佛不爱他,世人不怜他。
到头来,他仍然孑然一身,一无所有。
离开南弋,他可以去哪,又能去哪。
温辞抚面冷笑,一声比一声疯狂,一声比一声讽刺。
破渊剑沾上了些许泥土,横在他的身旁,就在触手可及的位置。温辞一点点仔细擦去剑身的泥土,神情阴鸷而压抑疯狂,犹如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支细枝。
这把剑,是南弋特意为他寻来的。
破渊。
她说,希望此剑能帮他斩破过往深渊。
试问她这般好的人,照亮他过往灰暗的人,他一直喜欢深爱的人,他如何能做到放手。
放手?
绝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