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南弋从宫中出来,已是晌午过后。
君烨告诉她,武定侯夫妇并未被押进宫。而容浔却说,他是亲眼看着御林军将他的父母押走,再无消息。暗中蹲守容家驿站的羽麟卫却又没发现异样。
各方消息真真假假,可事到如今已经没有多少时间让她犹豫。容浔已经生有反心,城外那些容家军必然听从他的号令。
若是容浔真的起兵攻城,那容家和北疆走上的必然是一条绝路。
或许只有找到武定侯夫妇,如今的困局才能有转机。
回了客栈之后,南弋唤来章久和卫迁两人,让他们各自带十人各自在城内城外搜寻武定侯夫妇的下落。
君烨只是告诉她武定侯夫妇不在宫中,也不一定代表没有被君且秘密关押在其他地方。今日御林军大批出城,武定侯夫妇或许被暗中押送出去。而若是还在城内,这偌大的盛京城搜寻起来如同大海捞针。
章久卫迁两人得令集合人马,随即离开了云涯居。
“少主,您真的相信太子殿下的话,认为武定侯夫妇不在宫中?”箫瑜问,“您真的信他?”
相信一个人需要承受的代价和风险太大,所以人在这世上,相信自己才是最可靠的。上一世她将此奉为杀手信条,可这一世却是屡屡为许多人打破。
“至少现在,我信他。”南弋道。
箫瑜没有再提什么,却默默收紧了手中的长剑。
她的小少主还是太心软了些,信任二字的重量犹如千万重山,绝不可轻易许诺。
尤其是这位城府颇深的太子殿下,从始至终都要提防。
这是大少主唯一交代她的任务。
南弋吩咐箫瑜道:“随我亲自去一趟城北容家驿站,有些事情得要查清楚。”
箫瑜:“是。”
*
宁王府。
偌大的庭院无比安静,此刻正站着一位身形修长的男子,他仰头闭着眼睛,似乎在享受夏日炽热耀眼的日光。
“王爷。”季江一身玄衣,半跪行礼。
“事情办得如何?”
君睿抬手遮住刺眼的阳光,缓缓睁开眼睛,眼底却满是寒凉。
“李公子派人传话回来,城外林场驻地一切都在计划之中,只等王爷号令。眼下城西城南城东十几处城门皆被郑大人安排妥当,金吾卫数名统领也都听王爷指挥。”
“王爷手谕已经出了城门,王府死士将会在最短时间内把手谕送至吴卓将军。”
“另外李元琛已经送了两批武器火药进府,眼下已经分发完毕。剩下的兵器会按照数量分发给进城之后的军士。”
季江一一禀报。
君睿伸手接住日光,却感觉不到丝毫夏日里的暖意。今年的夏来得太慢,连聒噪的蝉鸣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格外寂静。
就只剩他一人了。
“做得很好。”
“也是时候做个了结了。”
台上这一出戏唱了十几年,怎么着也都听腻了。若是再装下去,似乎也没有什么必要。
总归,他没有什么可在乎的。
如今摆在他面前的是一条不能回头的死局,赌赢了,便是主宰一切的高位者,定人生死,赌输了……
呵。
他不会输。
他誓必要把他失去的一切都给夺回来,该是他的东西谁都夺不走!
今日张家一百多口人皆被斩首,这宁王府门口暗中不知布下了多少御林军,困为囚笼。
季江回来说,他的外公和母妃被押着生生看着场上一百多口人被一一斩首,男女老少,无一人逃过。
残尸被送往了城外乱葬岗,一把火烧了个干净。他连给外公和母妃最后敛尸的机会都没有。
君睿死死握着身侧的手,眼底充斥着滔天的恨意和杀意,双眸充血,脸色微白。
他的父君满嘴仁爱慈爱,高位明君,可却亲口下令将他所珍视的一切都给毁了!杀了他所有的亲人!
而他那所谓的兄长虚伪狡诈,手段狠毒,杀人无形,一心报复。是君烨夺走了本该属于他的一切!也是他毁了张家!
太子之位本该是他的!那帝王之位也是他的!没有任何人能够有资格和他争!
“人都藏好了么?”
季江颔首,“王爷放心,他们跑不了。吃了圣医谷的丹药,天下无人可解。”
君睿眸光阴恻,“有了这两个人,容氏就该成为本王手中的刀。容浔不是心高气傲么,本王给他往上爬的机会,他应该感恩戴德。屈人之下,活该他活得像条狗。”
季江默默低头听着,似乎闻见了血腥的味道,让他想起了今早那血流满地的东市刑场。
君睿忽然问:“那人现在在哪里?”
季江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君睿口中那人是谁。
那人曾是慕少主的身边人,如今……却是一条乱咬人的野狗。暗杀御林军之事,虽是费了不少人,但好歹做得不错。
“回王爷,此人离开城外容家驻地之后,便没了踪迹。如今城门已封,想来此人还在城外。”
“派人盯着他的下落,一旦发现……直接杀了。此人阴险谨慎,可多用些毒,量他如何也活不了。”
“是。”
君睿垂眸,眼底的寒凉却分毫未减。
当初从圣医谷得到的毒还真是要用对时候了。想想这天底下又有谁能解开圣医谷的毒呢?
当初君烨的母亲没有逃得过,如今的君烨也依旧逃不过。
*
燕无归独自一人回到院子,淡淡看了一眼正等着的阿落和沈景遥。
“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单独把我们留下?”沈景遥身着影卫装,冷声上前问。
燕无归没有开口,放下剑,抬手卸了一道护腕。
阿落心底越发不安:“到底什么意思?”
“如你们所见。”他格外冷静道:“此次众人行动里,夜钊大人下令我们三人不得参与。”
“夜钊大人下的令?”阿落问。
沈景遥却道:“不,应该是主子的意思。”
燕无归抬眸看了他一眼。
阿落压低声音道:“此次行动是夜枭夜钊大人亲自挑人,府上绝大部分影卫都已点名参与,却独独少了我们三人。此次任务,怕是危险重重。而我们被提除在外……大概是因为南弋。”
即便他们十分好奇此次任务到底是什么,也不能违反影卫的规矩去探听。
阿落又道:“今早南弋离开之前也没有提及此事,想来她也不知道。”
燕无归静静地站在一旁,垂眸不知想着什么。他抚上长剑的剑鞘,心底的不安越发涌动。
太子与太子妃,尊贵的身份,出色的容貌,过人的能力,似乎都在证明他们二人是如何的相配。
可南弋真的喜欢那人么?从头至尾,他似乎从未听南弋提起过。
如今独独把他们三人留在府中,不得参与行动任务,除了主子的授意无人会下这样的命令。然而,只是因为南弋。
这是明目张胆地偏爱。
这世上有一类人感情淡漠,可一旦动心便是钟情,偏执到底也不会回头的。
燕无归看着手中同他性命一样重要的剑,第一次有了深深的无力感。
*
南弋去了容家驿站,门口皆有御林军看守,重重包围,那般架势比上一次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探不得一点消息,容家侍卫也没办法传消息出来。现在是白日,就算是她想要隐匿身影进去也是困难重重。
“少主,属下去引开他们。”箫瑜出声道。
南弋反对,“不行,御林军有些实力,况且今日城内金吾卫巡城军在各处巡逻把守,你若是独自引开他们太过于冒险。”
“属下最擅轻功,况且盛京楼多人多,最能隐匿踪迹,少主放心就是。”
南弋知道箫瑜的轻功是羽麟卫中数一数二的,思量些许,又道:“不用同他们出手,引开便可,记住,护好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是。”
趁着箫瑜制造混乱的空挡,南弋躲过御林军的视察,找到了容家军士统领。
“慕少主?”那统领有明显的北方样貌和口音,见到她的第一眼便认了出来。
“你们侯爷侯夫人何在?”
那统领变了脸色,“慕少主不知?”
“到底发生什么了?如实说。”南弋蹙眉。
根据那统领所说,昨夜武定侯夫妇被宫中派来的御林军接进了宫,后来又来了一批御林军重重围着容家驿站。在此之前,容浔已经带人离开了驿站,去了城外驻地。
南弋察觉出异常。
昨夜正是城外容家驻地出现动乱的时候,是不是太巧合了些?
那统领道:“这次没有宫中内侍前来,只是派了一辆马车从侧门将侯爷夫人接走了。”
侧门?南弋此刻才明白,为什么羽麟卫没有发现武定侯夫妇离开的动静。
“何时走的?”
“子初。昨夜是我守值,所以记得清楚,那时还下了些小雨。”
闻话,南弋顿时深深皱着眉头。
子初……
可是在容家驻地之时,容浔贴身侍卫符擢明明说驻地异动时他也在,御林军被杀时已经过了丑时。
武定侯夫妇被接走的时间在容家驻地出现动乱之前,那就是说……君且以御林军被杀为由带走武定侯夫妇的猜测逻辑不通。
所以……只有一种可能……
“慕少主?可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那统领出声问。
南弋忽地抬眸,没有耽搁地立刻从驿站正门走了出去。不顾门口御林军的质问阻拦,她冷眸扫了过去,运起轻功一路朝着云涯居而去。
若她猜的都是真的,那么武定侯夫妇现在恐怕已经置身危险之中。而容浔,已经踏进旁人设的陷阱。
突然,她后知后觉意识到……容浔在城门被封之前已经去了容家驻地,且是在容家驻地发生异动之后才到的。他真的没有发现这些事情发生的时间存在巧合且异常吗?
难道他已经察觉出了什么?!
南弋想起今早见容浔,他似乎已经生了反心……所以,他早就下定决心了么?
他到底是被逼无奈不得已而为之,还是根本上想趁此机会举兵攻城?!
*
箫瑜看到南弋这么短时间回来,有些诧异。
“属下将那些跟过来的御林军甩了干净,没有暴露踪迹。”
南弋却冷着脸色下令道:“传信给章久卫迁两人,不惜一切手段务必找到武定侯夫妇下落。传我令,留十人守住客栈,其余所有羽麟卫即刻分成四队去城中各处寻找,不得放过一处!”
“凡之前是张家商号名下的商铺府邸,挨个搜查!就算是一间破房屋,也要给我翻个底朝天!”
箫瑜似乎反应了过来,“少主,为何去搜张家商号名下的房屋?难道武定侯夫妇失踪和宁王有关?”
南弋眸色阴沉,“宁王布的局恐怕已经是天罗地网,已经网罗了整个盛京。如今,狼子野心还要将容家拉下水!”
“这盛京城的富贵权势还真是迷人眼睛,让一个个的都成了疯子。”
箫瑜惊讶于自己听到的每一句话,立马抬手道:“属下立刻吩咐羽麟卫全城搜寻!”
南弋拿起黎霜剑,看到下午的日色已经敛去了光芒。
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抽五人随我一同去找!”
只有找到武定侯夫妇,才有可能拦住容浔谋反之举。
否则,便是……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