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南弋第一次动用慕主令调用羽麟卫。
在短短一刻钟之内,清元门附近所有羽麟卫皆持剑持刀而来,将论道会场层层围住,列兵叠阵一般。
那般迅速有序的场面,让身处江湖的宗门各派都惊在了原地,根本来不及反应。
慕氏亲卫,远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强大许多。
可谁也不知道,接下来等着他们的,到底是什么。
*
定澜钟响起。
清元门不少弟子纷纷抬头听着,见林中飞鸟惊起,夜幕开始降临,一层阴霾仿佛要落了下来。
清元门的定澜钟可不轻易响。
慕修然带着刚从山下抓回来的江渡一起来了羲和殿,却见殿门紧闭,门口站着一堆的人。
有几人是本就住在羲和宫的,是他妹妹的朋友。可踏寒的晏行舟他怎么在这儿?
箫瑜见慕修然来,立刻道:“小少主同君公子在殿内,下令任何人不得进。”
“她性子还真是硬。”慕修然握着拳,又担心又急。
“眼下情形不明,提防些也有必要,只怕是蛊毒。”江渡皱眉道。
可看这形势,只怕比他想象得还要糟糕。
“蛊毒?”阿落走上前,“怎么会是蛊毒?”
玉鸣山不是有药王大人么?药王也没有察觉到蛊毒吗?
燕无归看向殿内,用力握紧了手。
夜枭白着脸色,一直站在殿门口处,一步未离。
明明蛊毒已经解了……为什么……
慕修然看着阿落几人道:“劳烦几位在此多照看一下长曦,免得生什么岔子。箫瑜,你带人候在此处,寸步不离。若有情况,立刻派人禀报给我。”
“属下明白。”
冷初此时走了进来,贴在慕修然耳边,“门主和宁统管已经稳住前山那边,暂时没有问题。只是……”
慕修然给了个眼神,冷初明了,立刻停了话。
他看向晏行舟,眸色复杂,“晏兄,借一步说话。”
晏行舟出现在这儿,希望不是他想的那样。
*
江渡带着医师去了前山查看情况。
出了羲和宫,冷初这才把没说完的话同慕修然讲明。
“论道会突生异常,各派皆有中毒之人,而且所有人都看见此事和君公子脱不了干系,所以如今不少人都说要将君公子......”
慕修然冷哼一声:“这件事到底如何还尚未查清,怎么就有蠢货想跳出来。想动清元门的人,也要有本事动。”
“晏兄方才一直站在羲和殿外,可是有什么事?”
晏行舟微微敛眸,犹豫了些许,这才道:“我知晓一些......今日中毒之事。”
“你知道?”
“只是了解一些而已,如今情况紧急,且事情又出在清元门,在下也想尽绵薄之力。”
慕修然目光沉了些,他没想到晏行舟也参与进这事里。可让他仍旧怀疑的是,即便晏行舟知道些什么,为什么没有直接找到他,而是独自一人来了羲和宫?
羲和宫......那可是念念住的地方。
慕修然目光在眼前人身上转了一圈,神情越发复杂。
可突然,他隐隐约约在不远处看到熟悉的身影。
是姬玥。
慕修然吩咐冷初:“先在此处候着。”
刚要走过去,他便发现姬玥正笑着和身旁人说话,很是开心的样子。
而那人......
慕修然眸色一冷,心底骤然生出一阵浓浓的杀意。
姬玥听得有人唤她,反应过来才知是慕修然,不禁笑着迎了上去。
慕修然收敛起方才慑人的神情,笑着看向姬玥,依旧是平日里温润公子的模样。
“此处风大,你在这里做什么?怎么没人跟着?”慕修然握住她的手,侧身替她挡着风。
姬玥莞尔笑着,“我也没这么娇弱,四处闲逛便来了此处,想着来看看长曦妹妹,没想到遇见了......这位云姑娘。”
云姑娘?慕修然将带着寒意的视线终于放在对面人的身上,眼底凌厉的警告再明显不过。
云馥嫣似乎是看不见这般警告,笑着回应着慕修然的眼神。
也就是这时候,慕修然彻底动了杀心。
姬玥最喜着紫色衣裳,带着银饰,装扮素雅,此时她发间的那支飞云步摇是她十六岁生日时,他亲手刻来送给她的。
而云馥嫣的穿着装扮,几乎与姬玥无二差别,紫色长裙,长发半束,甚至......也戴着银色步摇。
当真是......不知死活。
“今日念念有些事情,你怕是见不到她。眼下起风了,我让人送你回去,晚些时候我去你那儿看看你。”慕修然笑着,语气像是在哄着她。
姬玥见还有外人看着,不禁红了些脸。
慕修然看着羽麟卫护着姬玥走远,这才转身看向站在一旁一直未说话的人。
“云姑娘来本少主这清元门可是太勤快了些。空相大人知道么?”
慕修然眸色不见底,眼中的寒意越来越浓,压重了最后一句话。
云馥嫣轻笑,“慕少主何出此言呢?我来......可是能帮到少主。”
“想为本少主所用的人很多,可有些人总是自作聪明,挑战本少主的耐性。”
云馥嫣抬手摸了摸银色的步摇,轻笑道:“慕少主声名赫赫,自然无人敢冒犯少主的忌讳。只是,我同那些人不一样,少主也不该用看旁人的眼神来看我。”
“哦?那本少主……该如何对待云姑娘?”慕修然神色自若,抬手引来不远处的冷初。
云馥嫣走近,微微仰头看着他,将他的神情模样收进眼底。
“我要你眼里有我。”
这世上,从来没有她得不到的东西。
这位慕少主,她也要。
慕修然只是笑,笑声从胸膛处传出,目光却将云馥嫣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说不出的戏谑。
“可……云姑娘这般姿色,于本少主而言,的确有些过于勉强。”
肉眼可见的,云馥嫣的脸色变了变。
冷初走到慕修然身边。
云馥嫣轻笑,“那位长公主的姿色,确如天仙出尘。”
慕修然抬眸扫了过去,目光如剑凌厉,神色发狠。
“看来,本少主给的警告还不够。你该明白,有些人你没命去动。”
云馥嫣走上前,微微歪着脑袋,“别生气嘛,少主的人我怎么敢动呢?”
“只是慕少主,我可以帮你一次,自然也能帮你第二次。这一次……清元门的麻烦可不小呢。”云馥嫣收了些笑,漫不经心地转动着手上的玉镯。
慕修然冷哼了声,心底越发觉得恶心腻味。
“与你无关。”
冷初挡在慕修然面前,云馥嫣顿时不高兴,忍不住摸到了袖中的长针。
慕修然抬脚准备离开,云馥嫣便要跟上去。
“冷初。”
“属下在。”
“走一步,杀一刀。”
冷初闻话,已经拔刀对准了云馥嫣。
云馥嫣微微咬着牙,继而笑了笑,眸色一暗。
“慕少主,你会来见我的。”
*
明坤殿。
“说吧,你知道些什么?”慕修然看向晏行舟。
“今日之事,和……君公子无关,他亦是被连累的。”
“你很笃定?”慕修然越发觉得这事还有许多他不知道的。
君烨怎么和踏寒扯在了一起?晏行舟似乎认识他。
“今日之情形,踏寒先前……亦遇见过。”
晏行舟一字一句开口,却说出了隐藏的秘密。
慕修然并未急着问,他将许多事情串联在一起,连接成网,慢慢地,他发现真相越发清晰。
*
万客行依旧如常,江湖之人来往,刀剑不断。
一行人走了进来,四处打量着,却也被万客行里的人给盯着。
万客行里做的是生意,也有不少“做生意”的人。
那一行人衣裳形制统一,却不知是何门何派的人,挑了一个偏僻的位置,要了点酒菜。
为首的人戴着顶矮帽,胡茬未剃,身旁佩着长刀,隐隐沾着江湖杀气。
小二放下酒,却被叫住。
许是见惯了这般场面,那小二并未慌张,依旧神色如常地问了问,“客官有何吩咐?”
“近来,镇上可有什么新鲜事?”那人甩出一锭银子。
那小二明了,收了银子笑道:“这便看客官想听什么事。”
万客行里最不缺的就是四面八方的消息。
“清元门。”那人喝了一口酒道。
小二一笑,“清元门的新鲜事儿有许多,客官想听哪一件?”
一旁的人将刀横在桌上,冷声道:“让你说就说,哪来这么多废话。”
“清元门近来的新鲜事,可是那位慕小少主的婚事。缔结婚约的,是龙腾国盛京的君家新帝。要说还有什么新鲜事,便是清元门最近有一场论道会,各门各派来了不少人。东长街的清风堂亦是清元门所开,阁下可以去瞧瞧。”那小二如实道,给每个人倒了一碗酒。
见多了江湖上的这些人,他自然也知道怎么说怎么做才能顺着对方的意思。
为首的人摘了帽子,露出额头上一道刀疤,抬手便把碗里的酒一饮而尽。
那小二没再说什么,走到一旁和掌柜的道:“那些都是什么人?口音极怪。”
那掌柜的眯着眼睛打量,“像是……雷楚洲来的人,雷楚洲的几个世家,最喜欢用这样的刀。”
“咱们客栈最近可真是来了不少异洲人。”那小二道。
掌柜的继续拨弄着算盘,一边道:“万客行人的要是不奇怪,便不是万客行了。”
*
灯芯忽明忽暗,殿内极为安静。
南弋手中拿着的书册,便是当初她从万蛊宗旧地地宫带出来的密册。
其中有一本书册,用朱砂笔记载着子母蛊。
子母蛊又名为生死蛊,有生蛊和死蛊之分。
死蛊,是母蛊和子蛊同生共死,母蛊死,子蛊和寄生体也会相继死去。之前江道渊种在诡启死士体内的便是子母蛊中的死蛊。
而生蛊……母蛊对子蛊的操纵能更加彻底,影响更强烈,能够达到绝对的服从。母蛊的生死影响不了子蛊,反而……母蛊一死,子蛊亦会死,而寄生体不会有任何影响,这便是相当于脱离了母蛊的操纵。
只是有关于这生蛊的剩下记载,却并未写全,空缺了许多。
可在最后一页上,朱砂红笔写明,生蛊中,子母蛊之间便是只有半年寿命,生死即分。
半年寿命,生死即分。
南弋看着那朱砂笔迹,有些耳鸣,无由来的慌张让她失神,慢慢抽干了力气。
她似乎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可她不敢去想,亦不敢去看。
没有犹豫,南弋将手中的卷册烧得一干二净,甚至把灰烬都压碎了在火盆中,试图消灭存在的痕迹。
她静静坐在君烨身边许久,将他的手紧握着,连同时间都一道静止。
君烨手上的黑纹没有彻底消退,仍旧有些可怖的样子。
南弋突然觉得,上天从未公平过,一次次的戏耍愚弄她。
如今她终于知道自己的心意,明白自己想要什么,可不遂人心的事一件接着一件。
姻缘结没有拿到,连同神佛都吝啬地没有给出一星半点的祝福。
生死蛊现,将许多人都牵扯进这场生死局中,再也没有选择的余地。生死即分,说到底……是只有一方死,另一方才能活。
她无法选。
*
君烨醒了,抬眸便见南弋守在一旁。
羲和殿内点着许多的油灯,夜明珠的荧光将整个大殿照得极为亮堂,柔和的光笼罩着眼前的人。
他一点点描摹着她的眉眼,带着珍惜和贪婪,似乎怎么也看不够。
他看到她的手腕间戴着他亲手编织的腕带,不禁伸手握住她,心底的空缺渐渐充盈。
“今天,是我最高兴,最开心的一天。”
南弋回应着他,“不过是个开始,以后还有很多这样的日子。”
君烨垂眸看着她,眼底盛着一片深湖,亦藏着绵延的青山。
她说的没错,以后还有很多很多这样的日子。
他想牢牢抓紧,再也不放开。
南弋低头吻上他,带着虔诚的爱意,似乎要将这个吻融进骨血。
*
“你要去哪儿?”
阿落守在羲和殿门口,天亮了才见南弋出来。
“去见见江渡。”南弋拍了拍阿落的脑袋,“别担心我,我自己可以解决。”
“阿弋,你看看你这些天都瘦了多少,什么事都自己扛着,我也可以帮你!”
“是啊,我们都可以出一份力。”清逸也走了过来。
南弋看着他们,无奈笑着。
这些事,她绝对不能让阿落他们参与进来。
“这件事牵扯到各门各派,你们未经历过江湖之事,贸然插手不妥。放心,之前的事我都能解决,这件事也不过是费些功夫罢了。”
阿落抓着南弋的手,定定看着她,“你骗不了我。昨日的情形同之前我们在子霄谷见到的几乎一样,你怎么能说是费些功夫?”
沈景遥也开口道:“你如今的这些说辞搪塞不了我们。主子的情况……或许比之前的还要差,对吧?”
燕无归沉着眸色,看着南弋有些消瘦的脸。
她想瞒着他们所有人,自己一个人扛下。
面对阿落几人的质问和疑惑,南弋知道自己敷衍的说辞终究没什么作用。
他们会不停的担心她,一个接着一个地被卷进这些事里来。
既然这样……
“你们说的没错,君烨如今的情况只会比当初更糟糕。昨日那些各派弟子的情形,与诡启死士无二。可现在,能够让我追查的线索已经被彻底封死。”
南弋看着阿落几人,微微握紧了身侧的手。
“当初诡启死士身上被种下的不是毒,而是蛊。如今……”
清逸倒吸一口冷气,“那些宗门弟子被种下的也是蛊?”
“是。而且这种蛊虫……几乎无法解开。”
南弋垂下眸子,看见地上落满了晨光。
几乎无法解开,不代表不能。只是这解开的方法,过于疯狂。
如果注定只能做出选择,那她清楚知道自己要选的是什么。
“那怎么办?”阿落急切地问。
南弋看着她,“所以我想了一个晚上,或许只有……师父和师兄能帮我。”
“药王大人?”
“如今这种情况,恐怕我也只能拜托你们替我去一趟玉鸣山。”
从清元门去玉鸣山,如今有不少山都已经封路,若是北上,大抵得需一个月时间。若是往返,时间得更长些。
这段时间,足够她去做另外一些事。
阿落他们离开清元门后,她会派羽麟卫跟着一路护送,即便空相臣想下手,也没有那么容易。
只有他们顺利离开,她要做的事才不会被打扰。
“那我们即刻去谷里,去玉鸣山见一见药王大人。”
南弋看向身后的羲和殿,微微收紧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