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冬雨一场寒,这几日下了不少的雨,寒意渐生,倒是才有冬日的感觉。
叶思敏正低头对着账本,有个伙计端着空盘子从一间房间出来。如果她没记错,这是她今天第三次看到往那房间里送东西。
她叫住了人,“那房间的住客要东西很勤快啊,付钱了么?”
那伙计一愣,眨巴眨巴眼睛。
“你家老板我脸上有钱?”叶思敏道。
“那房间里住的……不是您养的小白脸么?还要收钱?”
“小白脸?!我养的?!”
只听得砰的一声,那伙计看见自家老板将算盘摔得极为响亮。
“你家老板我是瞎了眼还是失了智没品味养他当小白脸?到底是谁给老娘乱传?!看老娘不扣他工资!”
那伙计愣住,一动都不敢动,默默吞了口口水。
惹谁都行,千万别惹自家老板。
她可是能抄起算盘抡着胳膊和别人干架的人!
“他给钱了么?本店概不赊账!”
那伙计一个激灵,“老板,小白脸他没给钱!”
叶思敏听完,抄起算盘怒气冲冲地冲向了楼上的客房。
“住老娘的店吃老娘的饭还欠老娘的钱!”
霍霆早就听见了动静,此刻正悠哉地躺在软榻上,围炉煮茶,烤着橘子。
“姓霍的,你……”叶思敏还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就看见房中的人穿着单衣,卷起袖子露出结实的胳膊,长发未束,一身的风流态。
还别说,怪帅的。
那又怎样?
还钱!!
“霍……”
叶思敏刚吐出一个字,突然看见一个钱袋飞了过来,稳稳落在她的算盘上。
霍霆倒了杯茶,挑眉看了她一眼,“我看起来,像是没钱的人么?”
叶思敏一摸袋子,立刻眼睛放光,“哪能啊!”
突然,又飞来一个刚烤好的橘子。
叶思敏提着算盘,这才心满意足地坐了过去,轻车熟路。
“怎么着,现在赖在我这儿不走了?之前是谁和我说要骑马走天涯四海为家的?”
霍霆靠着椅子,吹了口热气,似笑非笑。
“我不是你包养的小白脸么?我走了我吃甚喝甚。”
“姓霍的,我看你这脸皮是真不打算要啊?”叶思敏嘁了他一声,一边扒着橘子,一边道:“我要是养小白脸,一个不够,我得要一两三四五个!”
霍霆顿住了手,扭头看着她,一时间嗓子里哽住了什么东西。
“……”
她还很骄傲的样子??
“我不走了。”他突然道。
“不走也行,记得交房租。”叶思敏两口塞完橘子,“难不成你想长住在这儿?我可事先和你说好,我这儿的房租可不便宜,一天得……”
“不对啊,你为啥不走?”
霍霆将手里的茶水一饮而尽,炉火的光映照在脸上,微微跳动着。
“心有羁绊,自然走不了。”
“嚯……”叶思敏凑近了些,“似乎很有八卦的味道,说来听听?我出五文钱份子钱。”
霍霆将手边另一个橘子也丢了过去,抬眸似笑非笑看着一向没心没肺的这人。
她还真是不知道。
“我这几日在想,打算把一件事坐实。”霍霆手指摩挲着茶杯,眸色渐深。
“你怎么神神叨叨的,有屁快放,我还得去算账。”
“啧。”霍霆扔下杯子站起身来,两步走到叶思敏身前。
身体的挡着灯光,大片的阴影笼罩下来的时候,叶思敏这才后知后觉,心头一跳,抓着算盘就要打过去。
只可惜,她被那人困在了椅子里,逃不开了。
“我警告你……你啊!老娘可是有靠山的!你休想打我钱的主意!老娘的钱你休想动一文!”
这人一看就没憋什么好屁!
霍霆见她只惦记着自己的钱,脑仁又跳了跳。
“钱钱钱,就知道钱,就不能想点别的么?”他直勾勾盯着她。
叶思敏以无比匪夷所思的眼神看着霍霆。
“老娘不惦记钱,还能惦记啥??”
只听得砰得一声,霍霆一巴掌困在叶思敏身后的桌子上。
叶思敏抓着算盘,身体往后努力倾,双下巴被硬生生挤了出来。
“我。”
叶思敏神情立刻垮了下来,看着面前的霍霆就像看……智障。
“你这样子,很容易让我以为你是失了智。”
霍霆咬着牙,怒气冲天,“老子有钱!!惦记我不行??”
“卧槽,是真失了智!!”
*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夜色昏沉,四周浮动着雾气。
雨夜之中,有一人穿着蓑衣,快步穿行在街巷之中。突然,那人在一处民宅门前停了下来。
蓑衣之下,长剑泛着冷光。斗笠下的人眉眼凌厉,眼底描摹着翻滚的漆黑,犹如这昏沉的夜色。
这是一个再普通的不过的夜。
于用毒一事上,南弋如今再熟练不过。只需要一点点的迷香,随着潮湿的空气流动,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便能让人再无知觉。
可比起用毒,杀人才是她最在行的事。
地上躺着一个人,最后的姿势是伸出一只手向着门外爬去。门外淅淅沥沥的雨不停地下着,这一方小院的动静自然无人知晓。
眼下这个人,是她特意挑选的下手对象。
蓑衣上的雨滴落剑柄上,顺着剑鞘落在了地上。
南弋伸手抬了抬斗笠,缓步走近那躺在地上的人,垂眸静静看着,仿佛在思量什么。
江渡没有对她设防,将中蛊者的名单都给了她。除了论道会当日前来的那些宗门弟子之外,羽麟卫还在山下发现了类似症状的中蛊者十人。
为了将此事密而不发,羽麟卫并未将这些人统一安置在一起。
眼下她选择的这人,当然是……打算作为实验体。有了实验体,她才能更有把握解开蛊虫。
她既不能让君烨出事,更不能让清元门与各个宗门为敌,所以,最好的方法是牺牲一部分的人。
从利益选择的角度来看,她做的似乎并没有错。
可是,她也在想,自己做的真没有错么?
如果她决定要将这个人作为实验体,牺牲品,那她所作所为与江道渊又有何区别。
杀人她自然能做,但是……她如今却下不了这样的手。
她准备白白牺牲一个人的命么?
她在犹豫。
忽地,南弋想起了禅虚寺住持的话。
“因缘际会,天地之法。施主到此,亦是天定。只是谨记,不可逆天而行。”
逆天而行……笑话,上天从不随她的愿。
什么是天?什么又是顺应天意?要她如何顺应天意?
是让她放弃那些几十位宗门弟子的命,还是……让她放弃君烨的命?!
那她逆天而行又如何?!
南弋从身上拿出一瓶药,紧紧握在手中。
门外的雨水未停,浓重的水汽侵袭着黑夜。
*
慕修然撑着伞站在山门处,看着有道人影拾级而上。
那蓑衣穿在她身上,越发显得笨重。而她只顾着低头走路,又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这个妹妹,像极了一匹孤狼,一身的血性,越是身处绝境,越是想奋战到底。
“这么晚跑出去,也不怕冻着,若是病了,娘亲又该说你一回。”
慕修然将手里的伞撑在南弋身上,浑然不顾自己衣裳被雨水打湿。
冷初静静站在后面提着灯,没有上前。
南弋抖了抖蓑衣,伸手一把摘了斗笠,雨水全都落了下来。
“大哥你要是不揭我的底,娘亲哪能知道?父亲也不会唠叨个不停。”
“歪理,还想拉着我和你一起挨骂。”虽是这般说着,慕修然还是伸手替她擦了擦头发上的雨水。
南弋轻笑,抬头看着慕修然。
“大哥是知道我做什么去了吧?”
慕修然垂眸看着她,仔细替她理了理头发,伸手示意身后的侍卫,将暖手的碳手炉塞在她手里。
“你若是非得问这种问题,那大哥也告诉你。”
慕修然又将大氅裹在她身上,系得严严实实,南弋眼下整个人就像一颗汤圆。
“大哥什么都不求,只想你开心快乐。无论发生什么事,大哥都会护着你。只要是你想做的事,大哥永远在你身后。”
听此,南弋如今什么都明白了。
慕修然一向是个聪明的的人,他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呢?
可她最担心的,也是慕修然无条件护着她。
“有哥哥真好。”南弋缩着下巴,裹紧暖和的大氅。
“行了,赶紧回去喝点姜茶,今晚睡个好觉。”
慕修然想起什么,又道:“如今君烨和你那几个朋友也一同离开了清元镇,避避风头也是好的。眼下的局面可以稳定得住,你也别太过操心。江渡那儿总归能想得出办法。”
南弋顿了顿,垂着眼眸。
君烨和阿落几人在昨日一同离开了清元门,准备去玉鸣山去见她师父。她在给药王的信里,详细记录了去如今的情况。
她明知道师父师兄亦不能解开君烨身上的蛊虫。
可君烨必须离开这儿。
如今该怎么办呢?清元门不能与各个宗门为敌,她亦下不了手去用活生生的人作为无辜的实验体。
“兴许你还不知道,君烨离开前,去了一趟医药堂。”
“什么?”南弋没想到还有这回事。
“放心,江渡的嘴巴严实得很,不敢说什么。是君烨自己过来,查看了一番中蛊宗门弟子的情况。”慕修然道。
可南弋不这么想。
即便她和江渡什么都没说,但君烨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如今的情形同之前的诡启死士,几乎一样。即便是猜,亦能猜出三四分真来。
不过,只要没人告诉,君烨就算猜出什么也不做数。
南弋停下,道:“蛊虫之事非同小可,牵扯甚广。”
而君烨听她的安排去玉鸣山,没有逗留,也是他不想拖累清元门的缘故。
在这儿,变数太多。
“不过我倒是奇怪,君烨是如何种了蛊虫?而且,他体内的蛊虫似乎与其他人的都不同。”慕修然出生问。
“大哥应该知道,在暗处者防不胜防。”
“与其防不胜防,不如斩草除根。”慕修然话语难掩狠意,“早该如此。”
若不是当年清元门给万蛊宗留下一线生机,又何来的今日之事。
“江渡毕竟师从圣医谷,有些事你大可以交给他去做。”
南弋摇摇头,“江渡能力有限,况且这件事说到底,江渡承担不了。即便是他在圣医谷……”
突然,南弋停了停。
圣医谷?
江渡是在圣医谷的禁书楼看到过子母蛊的记载。
而她从万蛊宗得到的秘书中,看到的关于子母蛊的记载却有所缺失。
一股莫名而来的漩涡感拉扯着她,耳边的雨声逐渐飘远。
……圣医谷是么?
*
夜枭勒马走近,开口道:“主子,往前便要出了清元门地界。”
坐在马车里的君烨静静看着远方绵延青山,天地遥遥。
山水常绿,故人难逢。
夜枭见状,又唤了一声。
他知道君烨在看什么,可再怎么留恋,都须得离开。
“主子若是打算直接回玉鸣山,属下便派人提前去子霄谷安排一番。”
君烨没有收回目光,眼中闪过一丝的茫然,身旁放着南弋写给药王的信,未曾打开。
“派人提前去子霄谷,让他们几人也跟着过去。”
“他们?”夜枭听出了有些不对劲,“主子可是有另外打算?”
君烨只道:“去盛京。”
南弋给他的这封信只是个幌子,即便他不拆开也知道其中绝非写着真相。这不是南弋给药王的信,而是让他乖乖去配合的工具。
而与南弋交好的那几个影卫一同随行,若他猜测得不错,那几人身上才是带着真正交给药王的信。
她自然是聪明的。
自从出了蛊虫之事,便让他一直住在她自己的住处,几乎让他接触不到任何信息,即便是有,也是她亲口说出。其中真假如何,他却从来不知。临走之前,他故意去了一趟清元门的医药堂,那其中的医师三缄其口,倒是一句话都没有问出来。
可这些又如何能瞒得过他呢?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身中江道渊的蛊虫。
江道渊想要以诡启宗立足江湖,却在各个宗门下了蛊虫,可见其野心早有预谋。死之前的江道渊,只是想毁了他,拉他一同进地狱,让他以生命同各个宗门为敌。
分明……是想杀了他而已。
可南弋却是个傻的,明知如此,还要替他挡在身前,什么也不怕似的,也不知她何来的勇气。
“主子为什么突然打算回京?”夜枭不明。
君烨从绵绵不绝的青山上收回目光,神情越发冷淡镇定。
“回京,入宫。”
夜枭彻底感到意外,入宫?若是他没猜错,君烨说的入宫是……入皇殿,登帝位。
君烨如今的确是君上,却仍旧住在曾经的煜王府,连个牌匾都未曾换。那宫中的皇室皇殿皇位,君烨都没有动一分。
可为什么,君烨突然就要入宫?
君烨垂下眸子,轻轻瞧着木板,眼底描摹着无尽的深黑。
“将谷中护卫再调去盛京一半人手。有些人,须得消失才好。”
风轻云淡的,似乎是再平常不过的话。
而夜枭却隐隐觉得,这一次的“清理”,怕是比登位之时更加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