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相臣走至偏殿,看到殿内烛火微亮。此时举头无月,漫天繁星,大地一片清亮。
他知道,那人已经不在殿中。
似乎连他自己都觉得意外,她竟然为了君烨能独自来沧渊密林,来了这圣医谷。孑然一身的路上,她想着的又是什么呢?
她就那么……那么喜欢一个人么?
空相臣闭上了眼睛,掌心微微发热,心头思绪无由来地越来越杂乱。
他不再去想。
有些事,已经开始脱离他的掌控。
再睁眼之时,满天星光灿烂,他眼底却只有那一抹烛光,于黑暗中闪烁不息。
*
两个弟子并排走着,身后跟着一个弟子提着拎着背着挂着许多东西。
“谷里新来的这人还真是能干活,瞧瞧,像个骡子一样。”
“新人,不干活想干什么?”他回头看了一眼,“小心点东西,坏了有你罚的。”
陵游紧了紧要掉了的包袱,沉声应了一声。
他忍一忍,这一路再多的苦都熬过来了,这些又算什么?等到他爬得越来越高,变得越来越强,成为掌门座下得意弟子,这些人也只配仰头看着他。
他要成为圣医谷第一制毒人。
“不过我听说,还有个新人被浮玉殿给要了过去?还是当着三位掌门的面把人带走了?”
“这事儿不是传遍了么?浮玉殿的面子,三位掌门不可能不给。”
“也是,浮玉殿的那位怎么说也是少谷……”
“乱说什么呢!注意分寸!”
那弟子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四下看了看,咳嗽了一声将此事揭过。
如今这圣医谷可没有什么少谷主,只有浮玉殿的兰公子。
*
子夜,万籁俱寂,悬崖森森。
南弋一身黑衣,临风站在悬崖边上,垂眸往下看着深渊似的黑暗,手中的短剑露出寒光。
圣医谷可真个好地方,竟然能把楼阁修建在山崖里,禁书楼就在深渊之下。
去禁书楼唯一的通道是一条往下的天然石阶,有弟子把守,另外在门口还养了两条会叫的狗。
不得不说,这角度还真是刁钻。
狗的灵敏性和警惕性可比人类强得多得多,可狗终究是个蠢物,光会叫可不行。
第二日,南弋坐在廊下,看着天边的黑云渐渐染黑了天空,似要下不小的雨。
浮玉殿不用上工,她听了都要笑出了声。
可事情越是异常,她越是怀疑,可如今一切都是她的推测,并未有证据。
有时候她也觉得自己的想法极为诡异,毕竟空相臣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儿呢?能在这儿看到他,那才是真……见鬼了。
有人找上了门。
“拿着这个东西,去无牙峰取药,顺便去采摘些清晨蒙露的峰顶青茶嫩芽,公子明日要喝的。”
紫英给了她一只木牌,另外交代了取药的种类数量。
“都记住了?”
“记下了。”
“我说了这么多你都能记得住,记性倒是不错。”
“这是弟子应该做的,姑娘谬赞。”
紫英轻笑一声,上下将她打量了一番,眸色锐利,然后只盯着她的脸看。
“能过得了毒林,的确是你有本事。不过别怪我没有提醒你,圣医谷可不是什么随意走动的地方。”
“……是。”南弋应了一声,眸色暗了暗。
这是提醒,更是警告。
有意思的是,她已经两次被警告不要随意乱走动。
这浮玉殿的主仆,各个都奇怪得很。
难不成,她脸上写着我要去密探禁书楼么?还是说,他们察觉到了什么。
南弋微微捏紧了手中的木牌,心沉了些。
紫英转身离开,却听得身后那人唤住了她。
“何事?”
南弋抬头道:“方才见姑娘的发钗有些歪了,想着别影响姑娘的绝色天姿才好。”
“你这嘴巴……像极了那些男人,都是哄人的甜言蜜语。”紫英似笑非笑盯着她。
“如实而已,姑娘见谅。”
紫英笑出了声,歪了身子抬手扶了扶发间的银质发钗,流苏晃动个不停。
如此神态姿势,让南弋又想起了一个人。
还真是……像呐。
当过两辈子的杀手,经验告诉她,一定得相信自己的直觉,因为它更能接近真相。
南弋抬眸看向浮玉殿,如墨双眸之下暗流汹涌,无声无息。
*
有了木牌的缘故,这一路上走得很是顺利。不一会儿,大雨而至。
雨雾朦胧,渐渐将周围吞没,南弋撑着伞,独自消失在了水雾之中。
断崖之上,一只玄铁飞钩挂在百年古树上,隐隐约约有一道身影闪现,如鬼魅一般瞬间堕入崖底。
这是南弋真正看到圣医谷禁书楼的全貌。
禁书楼占了整个石洞,飞檐如刺直指天空,肃穆沉沉,像是一只沉睡的独狼。上下不知是多少层,没有半点光亮,各处悬廊穿梭在石壁之间,像要与山体融为一体,又像被生生断开一般,杂乱却又融合。
鬼斧神工的建筑,当真叫人叹为观止。
此时,崖底生出的白雾慢慢升腾,快要弥漫开来。不过,她等着的便是这些瘴气白雾。
雨声未断,南弋骤然松开绳索落地,禁书楼底的恶狗不曾发现响动。
雨声乱声,雨雾隐身,为了防止气味散出去引起那两只狗的异动,她提前用了香料遮住了身上的味道。
进入禁书楼极为顺利,可越是顺利的事,南弋便越觉得怪异。
在万般阵法机关术之中,有一种被称为百洞一出,有去无踪。任何入口都进得去,但是只有一个出口。
然而就在她身影消失的一瞬间,守楼底下的狗却忽然睁开了眼睛。
*
当南弋进入的那一刻,却发现这里是一座楼中楼。而每一层的书架杂乱无章,歪七八扭,宛若迷宫,没有一丝光亮。
一共四层,每一层都是如此。
眼下她在的,是第二层。
点了一只火折子,小心翼翼来到书架旁,却发现这儿没有多少灰尘,似乎一直被人打扫着。
看来,这禁书楼可不怎么禁呐。
上下四层,书架杂乱,且架子上没有一点标记,这要是找起来可能把人累死。
南弋看了一眼手中发着微光的火折子,往前走了走,突然间,脚底下的地板瞬间消失,几个书架嘎吱作响变换了位置。
不好!是机关!
往下坠落之时,南弋借着微弱的火光隐约看见……下面的地板上出现了几排钢针。
我去……他大爷!
一个打腿翻身,若是迟那么一点,这些“小玩意儿”可就要扎死她。
火折子掉在地上熄灭了一半,微光之下,南弋却将地板上被人动过手脚的痕迹看得清楚,每格地板之间缝隙有些大,想来……这地板下或许都被安装了钢针。
南弋脸色有些难看,迅速将火折子熄灭,将自己的呼吸声隐藏在黑暗里,微微抬眸看着上一层变换过位置的书架方位。
这那外面的两条恶狗既能守楼,动静,恐怕已经泄露出去。
这是一楼,她抬头向上看,一个大步向着一侧的墙壁冲了过去,伸手攀住栏杆,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迅速到了上方。
四周又恢复了寂静。
下一刻,有脚步声靠近。
“快查!”
南弋握紧身侧的剑,眼底浮现杀意,躲在一处阴影里,探着下面的动静。
果然,还是被发现了。
没多久,墙壁上的油灯接二连三被点亮,灯光莹莹,她迅速换了个位置,否则影子已经暴露了她的位置。
一声狗叫回荡在悬崖峭壁上。
“二楼书架好像被动过!”
“上去看看!”
南弋听着声音,发现两人走路有着规律,微微动了动身体,将两人的步伐走向全都记了下来。
他们已经上了二楼,如果没有发现人,不会放过其他还未搜查的地方。眼下她藏着的位置,必然会暴露。
下下之策,便是杀了这两个人。
南弋看着如同深渊的窗外,摸到了袖中的暗器,她眉头一挑,想到了什么。
忽地下一刻,外面的恶狗开始狂吠乱叫。
“外面有动静!快!”
“可这里……”
有一人低声道:“这件事要是让三位掌门知道,咱们都得完蛋!赶紧让那两只蠢东西不要再叫唤了!”
说罢,两人匆匆离去,油灯又接二连三地熄灭。
等了许久,南弋再也没发现有人进来,这才舒出一口气。
她想着方才那两个弟子的步伐,似乎发现了什么,试探性地想要踏出去。
可就在这时,一只手从黑暗中出现,用力抓住了她,将她又拉了回来。
黑暗中视线模糊,她隐约只能辨认出一道男子的身影,其他的未来得及多想,反手就给那人的胳膊来了一刀,那人似乎躲却还是被伤到了。
“又想伤我么。”
只一句,却让她愣在了原地,还未来得及出招的剑停在了半空,轻而易举被人按在了后面的书架上。
连同的,还有她整个人。
宽大的衣袍盖住了她的。
“你……你怎么……”
南弋睁大眼睛,挣扎着推开面前的人,却被他又再次按了回来。
黑暗中过于安静,也过于亲密的接触,让两人间的呼吸都变得极为清晰。
那人松开手,却又捂住了她的嘴。
南弋越发睁大了眼睛,仰头看着模糊的人脸,满眼控诉。
这就过于冒犯了!这人一定是假的!
“别出声,会被听见。”
“你……”南弋边说边推开那人的手,喘了一口气,没有察觉到眼前人身体微微一僵。
“空相臣!你怎么在这儿?!”
空相臣收回手,仍旧感觉到掌心处存留的温热,一瞬间,让他失神。
大概是……黑夜的缘故,并非他本意。
这一趟走的路,或许比他预想得还要困难。
她是唯一的变数。
“空相臣?见鬼!我知道是你!你怎么在这儿!”南弋盯着他。
空相臣微微退开,垂眸静静看着她,眼底藏了太多南弋未曾见过的东西。
“见我……见鬼?”空相臣不知自己是该笑还是该气。
“你觉得,我为什么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