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清音谷内一片安静。
满地的风笛草,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着纤细的身姿,发出低幽悦耳的吟唱声。
主事木启元与一众教习站在台轩前,视线在两名外族少年身上扫描了许久,方才回过神,纷纷上前与绿湖城城主见礼。
木守宣是一名梦尊境强者,几十年来,一直奉族长之命管理木县的大小事宜,其身份与地位,非木启元这些梦王境的教习能够比拟。
木守宣将人交给木启元,没有多做停留,匆匆离开了幽谷。
年初的涉世历练,木族子弟死伤惨重。边遥与暮轻歌两人下落不明,被认定死于兽袭,葬身湖底。
如今,这俩人毫发无伤地返回幽谷!
以他二人的修为境界,在那种情况下竟然可以生还,其中缘由,难免令人好奇!
短暂的沉寂后,边遥被木启元留了下来,暮轻歌先行独自返回剑谷。
边遥早就料到会被询问,关于自己与暮轻歌的遭遇,二人早就在归途中拟好了说辞。
“小岛下沉时,我俩被卷入一个漩涡晕了过去,醒来后就躺在了湖岸边。”
对于木启元的探询,边遥的回答很简单,却是真真假假,叫人无从辨别。
因为有些地方,他自己也是一头雾水。
暮轻歌身上应该藏有秘密,但是边遥并不打算告诉教习。
木启元也并未深问,随后他又对二人归途中的经历做了简单了解。
边遥挑拣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作为回复,比如绕道去三山城游玩,杀异鼠赚取赏金等。至于被尸鬼附身,以及遭逢邪修并意外突破至梦狂后期这两件事,他选择了隐瞒,并没有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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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大皇子一行离开树县,返回皇城。
临去之前,大管事与木晚烟分别代表木族与木家之主,一同前往驿栈相送。
离别之际,大皇子表示会将此行的记忆深藏心怀,对木晚烟的殷勤招待表示由衷感谢,并含蓄地道出不舍之意,言语深切,灼热的目光,毫不避讳地表达出了自己的倾慕之心。
独畅站在兄长旁边,有些闷闷不乐,微蹙着双眉,好似有什么解不开的心结。
怒王负手立在不远处,原本空荡的右袖,不知何时生出了新的手臂。
他始终未发一言,神情漠然!
断臂再生虽是一件喜事,然而想到自己舍弃的东西,心中便无法生出一丝欣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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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袤的远古森林中,隐藏着一处神秘的村落,已经几千年没有被外人踏足过。
这座村落的存在,一直为外界所知,却很少被人提及。因为人们只知它的存在,却不知它到底藏在何处。
太过飘渺的存在,其实没有什么话题性,因为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个村落就是“木家”所在!
世人口中所说的木家,实际所指就是木族人的宗家。
宗家之人的体内,流淌着最纯正的木族血脉,人人具有极高的修行天赋,拥有极强的实力!他们的存在,是木族人得以存续不灭的根本!
夜,古林深处,神秘的木族内村。
此地是木族人的核心所在,即便是“内村”这个称谓,也极少有外人知晓。
这是一处与外面世界隔绝开来的天地,方圆面积不过十来里,数百栋大小外形各异的纯木建筑,以轮型围列而建,一圈一圈,隐有环环相护之意。
此时,虽已入夜,天空却泛着淡淡绿光,看不见星月。
内村的中心地带没有任何建筑,仅有一方小池塘,水塘中央有一棵参天巨木,树干高达两百丈,繁茂的绿荫几乎遮蔽了小半个内村。
水塘上方,那一片片微微摇动的幽幽木叶,透散出淡淡莹绿之光,掩洒在粼粼水面,映照出梦幻般的色彩,美丽而又静谧。
塘畔立着一人,身穿莲青色褶裙,腰间系着一根蓝色绸带,长长的绿发垂至腰际,发间斜插着一瓣翠色树叶。
蓦然间,巨木与池塘水面相交之处,似有波光闪动。
一道身影凭空浮现,轻踏水面,缓缓往前迈了一步,人已置身于岸沿。
木晚烟抬起头,看向来人,轻声唤了一句:“父亲”。
来者一袭绿衣,身姿飘洒,墨绿色的长发随意披散着,正是木族族长,亦是木家之主。
木千古凝目望向女儿,沉默了数息,轻叹一声:“你,长大了。”
一长串的沉默后,木晚烟嘴角挤出一丝笑意,说道:“父亲将我召回内村,有何事吩咐?”
木千古双手负于身后,与女儿对视良久,忽然问道:“几日相处,你觉得独舞此人如何?”
木晚烟犹豫了一下,认真回道:“大皇子温谦守礼,待人真诚,品性俱佳,想必将来会成为一位不错的帝君。”
闻言,木千古微微一笑,接着又问道:“你可有意中之人?”
木晚烟脑中浮现出一名负剑少年的身影,转瞬后,面色猛然一变,视线出现短暂的游移,继而一脸平静地答道:“女儿年纪尚青,目前一心只在修习木疗术,儿女之情,暂未考虑。”
木千古的眉头不易察觉地挑了挑,淡淡说道:“我打算将你许配给独舞,你可愿意?”
木晚烟神情一滞,沉思半响,反唇问道:“我有选择的余地吗?”
木千古避开了女儿的视线,徐徐转过身,仰首望向头顶那棵参天巨木,沉默不语。
“当您做这个决定的时候,是以族长的身份,还是父亲的身份?”木晚烟轻咬双唇,腔调听着微微有些异样。
“这个问题的答案,重要吗?”
“不重要,但是对我来说,却有很大的区别,至少意义不同!”木晚烟神情微凄,语态十分坚决。
“区别在于何处?”
“若是前者,身为族民的木晚烟,无力回拒族长的命令;若是后者,起码我可以用女儿的身份来回绝您的要求!”
夜色中,巨木寂然,万千枝叶透散出的荧光,静静洒照在这对父女的身肩,以及两张各自坚毅的脸庞。
“既然如此,你便当作是前者罢。”木千古眸光一黯,声音却很平静。
“为什么?我想知道为什么?”木晚烟突然提高了声音,脸上露出不甘,眼神开始变暗、变冷。
“我之决意,一切皆为木族长计!”木千古的声音依旧平静。
听到这个回答后,木晚烟呆呆地伫立在那儿,神情仿似有些恍惚,唇角启了又启,却怎么也发不出一丁点声音来。
“明日你便搬回内村吧,不用再去幽谷了,在这里一样可以修习木疗术。”
木千古的声音再次响起,语调虽淡,却有一股不容置疑的意味。
木晚烟没有接话,好似失了魂儿一般,陷入无尽沉默中。
“原本,嫁入皇宫的应该是你姑姑,只是出了些意外……”木千古低声说道,似乎想要解释什么,顿了顿,却未继续说下去。
池塘边,古木下,沉寂无声。
过了许久,木晚烟垂下皓首,双肩开始微微抽动,那略显单薄的身影,令人生惜、叫人心怜。
微光中,隐约响起低弱的啜泣声,几不可闻。
木千古突然回过身,缓步走到木晚烟身前,轻轻牵起她的手,道出三个字:“随我来。”
木晚烟抬起头,任由泪水滑落,却仍旧倔强地不发一言,在父亲的带领下,她神情木然地步入池塘,双足踩着水面,走向那棵巨木。
木千古抬起右手,慢慢探向树身。
霎间,一道绿芒忽闪而逝,两道身影已然消失在巨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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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青山上,风声呼呼作响。
距山脚一千多丈高的半山腰上,某处断崖前的那片空间,莫名荡起一阵不易察觉波动,随即现出两条人影。
面临断崖,木千古盘膝而坐,默默遥望远方的夜色。
木晚烟没有出声,立在山崖前,愣了片刻,随后走到一侧青石地缓缓坐下。
她并拢着双膝,双臂伏在膝头,静静望向缀满夜空的点点星芒,任山风吹拂着那头美丽的绿发。
光阴回溯,仿佛回到了十多年前的某一夜。
记忆中,幼年时的自己曾被搂抱在温暖的怀中飞临天青山。
同样的断崖前,她嬉笑着偎坐在父亲的膝上,一起观赏那漫天星斗。
那时虽然年幼,但她却清晰地记得,那晚的星星格外明亮,夜空异常地美丽!
直至今日,她对父亲的记忆,一直驻留在那个短暂而美好的夜,不愿离开。
她依旧清楚地记得,自从父亲继任族长之后,便一直呆在天青山上,极少返回内村。
只有在每年祭祖之时,她才能见到父亲一面,只是那时的父亲,瞧起来已经变得有些陌生。
“父亲大人一个人也会坐在山上看星星吗?”年幼的她,在三爷爷身边偷瞧父亲的时候,曾在心里默默地自语。
不知何时,原本被夜风吹干的双目,再次变得潮湿,泛出比繁星更灿的点点泪光。
如此绝情冷性的父亲,今夜是在带自己温习那微弱不堪的亲情吗?
疏远的至亲,淡淡地温情,点燃了心间残存的一抹温馨!
她深知父亲从来不会轻易做决定,更不会随意更改已经做下的决定,因为他做的每一个决定都非常不简单,都是经过深思熟虑!
身为一个木族人,本该就有牺牲自己性命的觉悟,何况是自由。
生在木族,服从是一种天生自带的责任,尤其是族长之女。
自从出生那天起,就有一把无形的枷锁套在了她身上。
这或许是早已注定的一切。
自己此生终究与幸福无缘!
木晚烟抿了抿嘴唇,举起衣袖拭去眼角的泪水,极力去试着理解父亲的决定,然而内心却怎么也无法原谅!
理解一个人的苦衷,并不等于就能原谅他因此作出的决定!
星光忽明,又忽暗,遥遥照向断崖前的父女,在石地上拖出两条长长的影。
风声渐近,又渐远,究竟带走了谁人的不舍与挂念?
此夜过后。
记忆不堪记,亲情不堪提。
一切都将被深埋!
连同那道挥不去的负剑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