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队医院占地足有三百余亩,却只有三座楼房,其中两座三层红砖楼房,一座是门诊楼,一座是行政、后勤与门诊合三为一的综合楼。
而坐东面西的这栋五层楼房则是住院楼,四层五层为军人专用病房,一二三层的病房对民众开放。
医院这地方有个特点,日常人流如织,中午时间更是人头攒动,好似一股洪流往住院楼涌去。
在这股洪流中,人们捧着饭盒拎着保温桶匆匆而行,而在这股洪流一侧,周知远走出综合楼,随即加入其中,随着洪流涌向那座五层楼房。
中午时间,给住院亲人送饭是医院的一大特色,像周知远这样空着双手的,饭盒一定装在挎包里。
他是这么想的,为自己找到伪装的借口,但夹杂在这股洪流里,却没人关注他。
他是来开展侦查活动的,十一点多钟,落完户口的他来到部队医院,对门诊楼和综合楼分别进行了一番外围侦察,随后走向住院楼,冒充一个送饭的家属,心安理得地走在人群里。
他有目标,沈澜波给他一份基础情报,沈澜音是军人循环科的住院医生,郝志文应该是民众循环科的住院医生。
他知道医院的规矩,医生分门诊医生和住院医生两类,这种分类对门诊医生并不严格,他是病人的第一个诊断者,病人住院后,门诊医生也要跟进治疗。
可对住院医生却是严格的,能够成为门诊医生是他首要争取的目标。
沈澜音和郝志文都是青年医生,绕不过住院医生这个关卡,看病救人可不是书本里能学来的,经验的积累非常重要。
周知远按这个思路将重点放在住院楼,沈澜波给他提供的信息不多,他询问过沈澜音,但想撬开她的嘴难如登天。
沈澜波无可奈何,陈淑英将调查的权力赋予给他,他就将侦察的任务交给周知远。
可他没从沈澜音嘴里得到任何信息,郝志文这个名字还是方向私下里提供的。
方向在电话里狂批郝志文的人品,在他嘴里,郝志文应该拉出去枪毙了。
但沈澜波不信他的话,周知远的侦查结果才是宣判的证据。
而对周知远来说,想要取得证据很简单,启动这张嘴的功能就行了。
原来的他不是一个爱说话的人,更不会说好话,可经历了梦境人生,又遇到刻意培养他的张立民政委,知道如何说话了。
延迟服役申请让他遇到了好兄弟沈澜波,也让他遇到了专职“迫害”他的张立民。
这位张政委以“迫害”他为己任,最擅长的就是给他挖陷阱,嘴上的陷阱更是随时随地的挖,被“迫害”两年的他绝对成熟了,张嘴套个话就是小菜一碟。
做好套话的准备,周知远随人流走上住院部三楼,站住双脚左右看看,这边的病房是循环科,对面病房则是内科。
找准目标迈步走进循环科走廊,夹杂在来往的行人中,周知远跟着前面的人慢慢往前走去。
这条走廊里的人影川流不息,有输完液出来活动的病人,有站在走廊里聊天的病人家属,还有给病人送饭的亲朋好友。
而在这两道人流中,偶尔出现几道白大褂的身影,她们端着医用托盘在人流中施展凌波微步,几个闪身就能穿过人墙的阻碍直奔目的地。
这时就有一道白色身影从他身边飘过,周知远扫一眼托盘上的两瓶滴流,暗中佩服她的功力。
如此迅捷地身法需要视力、腰力和双脚的密切配合,闪来闪去而其托盘上的滴流瓶子一动不动,足见该护士的功力之高了。
“高手。”周知远暗赞一声,在这层u型走廊里转了一圈。
几间医生室、护士室、处置室、值班室侦察清楚,重点锁定张开嘴的目标,推开一间病房的门走进屋去,立定双脚张嘴就说:“莫大爷、我来...”
说到这他顿住,两眼定在白胡子老头的脸上。
白胡子老头躺在病床上,脸上的胡须很长时间没刮了,下颚、唇上的白胡子连成一片,这张瘦长的脸上皱褶密布。
他身上盖着白被子,左手露在外面,一根细长的塑料管从他手上延伸到架上那个滴流瓶里,闭着双眼好似睡着了,没听见周知远的声音。
而邻床的老头倚靠在床头上,听他喊“莫大爷”,立刻转对白胡子老头低声叫道:“老莫、老莫,有人看你来了。”
听邻床老头呼唤,周知远急忙解释:“我走错屋了,这位...”
他向邻床老头解释,却见白胡子老头睁开双眼看看他,淡淡地说道:“你没走错,我就是你的莫大爷。”
白胡子老头的态度让他微微一怔,出现这种情况始料未及。
他有计划,将这间病房定为目标的原因只有一个,午餐时间这扇门纹丝不动,没有出来进去的病人和家属。
面对这种现象可以推论,“这间病房里的病人不多,好像只有两个,而且病人家属也不在,可能是外地来的病人。”
他的直觉极准,站在门前静心倾听几秒钟,听见两道呼吸声传来,立刻做出推断,病房里只有两个病人,还是两个老男人。
做出这个推断,周知远肯定他俩一定很寂寞,进屋找个借口就能实现聊天的目的,想要了解郝志文的人品,就从他俩入手。
但在走进病房前,他要考虑称呼的问题,这个问题很关键,王李张刘赵这五姓列在众姓中的前五位,姓王的人最多,进门喊声“王大爷”,屋里的两个老男人可能一起答应。
他是来侦察的,可不是来给自己找大爷的,两个老男人姓什么不重要,为避免没必要的麻烦,最好的办法就是找一个人口较少的姓氏。
这个姓氏是他来探望的病人,这是原因,而走错病房却是结果。
既然走错了病房他就要询问一番,他所探望的病人住在那间病房?
两个老男人肯定不知道,聊一会的机会却得到了,他可以表示一下关心,顺便问问某个医生的医术和人品如何。
他没记住病房,但可以记住医生的名字,他叫郝志文。
这样的设定没问题,两个寂寞的老男人遇到一个喜欢聊天的青年一定滔滔不绝,如能了解郝志文就太好了。
也许他俩不了解郝志文,却可以推荐几个了解他的病人。
完成这个设定,周知远仔细考虑称呼问题,暗自背诵一遍百家姓,迅速找到一个姓氏,莫这个姓比较靠后,可以称呼一声“莫大爷”。
做好了万全准备,周知远推门喊声“莫大爷”,然后他就遇到了莫大爷。
他的运气真好,叫声“莫大爷”也能碰上一位,对方竟然承认了。
他草率了,想着姓莫的人不多,却忘了这个不多的概念可能有几十万人。
这时他也只能认了,白胡子老头挺有趣,观其相貌应在七十岁左右,喊声大爷不吃亏。
周知远提起兴趣,从床下拉出一个木凳,坐在床边轻快地问道:“您的滴流是最后一瓶吗?”
而莫大爷看看他,不满地问道:“你来看我,什么东西也不拿吗?”
周知远笑道:“您是一个矫情的人,带的东西不如你意还不如不带。”
“这倒是...”莫大爷竟然同意他的话,然后郑重说道:“我说你听着,再来时...”
说到这房门推开,一个中年男人走进来,对邻床老头说道:“爹、食堂排队的人太多,您扎完滴流了,我们出去吃吧。”
这时莫大爷闭嘴,听邻床老头问道:“老莫、我和栓子出去吃饭,给你带点什么吃的?”
莫大爷笑道:“老刘、谢谢了,不用给我带吃的,柜里还有糕点。”
他婉拒老刘头的好意,老刘头也不多言,下地穿上一件黑色的棉袄,与叫“栓子”的中年男人一先一后走出病房。
而周知远看着房门关上,收回目光转向莫大爷,他对老刘头父子的观察已经结束,确定他俩是农民身份。
周知远看着莫大爷,听他低声说道:“明天中午给我带一碗馄饨加五个馅饼。”
他的态度让周知远大感好奇,轻声问道:“尊老爱幼人之美德,但值得尊敬的老人才被列入到尊老的系列里,不知莫大爷有何让我尊敬的地方?”
他想听听理由,莫大爷却淡淡地回道:“没想让你尊敬,只是做笔交易而已。”
莫大爷说话淡淡的,但说到“交易”两个字时,却发出郑重的语气。
这个语气证明,他尊重交易。
而周知远也尊重交易,两个陌生人之间,没有什么比交易更能体现人性的本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