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栖洲沉默了。
最亲的亲人?唯一的亲人?
“抱歉,我不知道你父母不在人世了,对不起。”
慕栖洲有些难过,嗓音也愈加低沉,后悔不该提到这个话题。
沈南意轻垂眼睑,笑得很淡:
“不,他们活着,只是对我而言如同没有。这些年都是英哥照顾我。他是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
慕栖洲心头猛地一抽,有些发疼。
顾小芊说她家境不好,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我也是你的朋友。”
他心生怜悯,默默地摸了摸沈南意的额头,“以后有什么困难,可以跟我说。我也能帮你的。”
隔着墨镜,他的眼里满是心疼和怜惜。
往事不堪,沈南意也不是个喜欢卖惨的人。
慕栖洲突然的示好,虽真诚,却让她有些不自在。
她的人生虽活得艰难,可骨子里自带傲气,向来不愿承人的恩情。
但慕栖洲这突如其来的关心,却触碰到她最真实的内心。
她是缺爱的,也渴望被爱。
她有些心慌,像是怕被慕栖洲看穿,便低下头,用手指绞着挎包上的挂饰:“谢谢慕总。”
声音很轻,带着微微的鼻音。
称呼有些生分,慕栖洲觉得她似乎过于见外:“你可以喊我阿洲。”
沈南意一想到顾小芊嘴里的“阿洲哥哥”,突然变得有些扭捏:
“这不合适吧,我还是叫您慕总,显得正式一些。”
慕栖洲毕竟是个集团总裁,沈南意自认为二人还没有相熟到这个地步。
慕栖洲感受到她话里的疏离,心一冷,脸上也暗了几分:“随你。”
沈南意讪讪地应承:“好。”
原本热络的气氛变得冷淡,狭小的空间,气氛变得局促。
两人陷入了漫长的沉默,只剩下各自的呼吸和心跳声。
沈南意耳根微微发热,她转脸看窗外的景色,避开这尴尬的局面。
慕栖洲也再没有吭声,一门心思专心开车。
车一路沿着海岸高速飞驰,浮光掠影,温馨而静谧。
不知何时,沈南意靠着车窗,胸口微微起伏,已经睡着了。
慕栖洲抬眼看了看后视镜,小蓝这个丫头,就已经躺在后座睡得正香。
他看看熟睡的沈南意,看看小蓝,拧了拧眉,摇头失笑。
这一路他当司机,像是带着俩祖宗出游一样。
不过这个小蓝丫头,真的又安静又乖。
日后他若是有一个这样的女儿,也不错。
想到这,不知为何,他的眼睛竟然偷偷地瞄向了沈南意。
她的侧颜很精致,五官立体,若是有孩子,一定会像她一样好看。
只是,这样的女孩,世上哪个男人才配得上呢?
她身上像是藏着很多的秘密,清澈的眼底却时不时浮起沧桑的失意。
她一定走了很多的路,吃了很多的苦。
看着大大咧咧、没心没肺,内心深处一定很孤独。
那个喝醉的沈南意,会摸着他的脸哭得稀里哗啦的沈南意,才是真正的她。
什么样的家庭,什么样的父母,竟然会舍得丢下这么好的女孩。
慕栖洲越想心越紧,眉宇间竟开始凝聚起怒气,为沈南意的人生抱屈。
他的眼睛望着车前方,时不时用眼角的余光照一照熟睡的沈南意,很心疼。
许是胡思乱想分散了精力,慕栖洲一路开得有些疲惫。
他找了个安全的位置将车停下,自己走出了驾驶室透透气。
车停公路边,前头是蜿蜒绵长的崇山峻岭,右侧是一片浅黄的沙滩。
太阳正要落山,漫山遍野一片金黄。
慕栖洲摸了摸口袋,掏出一支烟点上,吞云吐雾。
远处,沙滩上稀稀拉拉的几个人影在戏耍,火红的夕阳给海水蒙上一层金红的光芒,连带着沙滩都变得红光灿灿。
海天如五彩烟霞,耀眼而绚烂。
这美妙的景色,如同油画,让他沉浸在画中,连毛孔都透着欢愉。
“哇,好美啊!”
沈南意不知何时已经醒来。
她被眼前这副景象彻底镇住了。
夕阳如花、沙滩闪着金光,水天如同一副五彩画卷,在她的眼前徐徐展现。
一道颀长的身影,正叼着烟,笑意盎然得看着她:“下来看。”
慕栖洲已经摘掉了墨镜,眼里浸染着夕阳的柔色,好亮。
“这儿真漂亮。”
沈南意笑意浮起,开心地拉开车门,走到了他的身旁。
慕栖洲早已将烟头掷于地上,碾灭了火星。
沈南意落在眼里,情不自禁地笑了。
他还是记得的,她讨厌烟味。
慕栖洲手一指:“这是去海城必经的沙滩,没想到落日下,竟然这么美。”
沈南意被眼前地美景醉了眼,张开双臂迎着海风和夕阳:“太漂亮了!”
“阿南姐姐,阿洲叔叔,我想下去玩,可以吗?”
小蓝不知何时已经醒来,她趴在车窗上,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扑闪扑闪。
让人心都化开了。
慕栖洲有些担心地望着沈南意:“她出来照到太阳,没事吗?”
沈南意笑了笑:“她年纪太小,阴气浅,所以一直能在太阳下。”
她朝小蓝伸了伸手:“下来吧。”
随后,似乎意识到自己并不是boss,她又带着可怜的眼神看着慕栖洲:
“我们,可以下去玩吗?”
一双清亮如水的眼睛,刹那像是闪过无数的哀求:
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
慕栖洲哪里能拒绝这一双会说话的眼睛。
他抿唇,伸出了手,笑得温柔又宠溺,“来吧。”
红叶开遍了整个海岸,金黄赤橘橙绿,层林尽染。
夕阳的余晖洒落,这是深秋的最后一丝暖阳。
沈南意带着小蓝像疯了一样,朝着金黄的沙滩奔跑,笑得肆无忌惮。
远处的沙鸥掠过,平静的海面随风泛着涟漪,微卷着道道白色海浪。
慕栖洲跟着她们的身后,看着他们撒丫子欢笑,不由得也跟着笑。
玩到兴起,沈南意还脱了鞋,光着脚丫子跟小蓝堆沙子。
她快乐得像是一个孩子。
“慕总~~”
“阿洲叔叔~~~~~”
沈南意和小蓝在向他挥手,手里似乎还拿着个东西。
慕栖洲擦了擦鼻子。
沈南意的这个称呼太过生分了,他不想回应。
沈南意见他许久没有表示,又跟着小蓝一起喊:“阿洲~~~~”
“阿洲叔叔~~”
一声“阿洲”像暖流一样穿透了他的心,让他落了胃,笑意弥漫至英俊的脸上。
他快乐奔向沈南意,嘴上还故作高冷:“来了。”
沈南意白皙修长的手,捏着一个吱吱抖动的小螃蟹。
她仰着头,望着他笑得眼眉飞起:“阿洲,你看,这是我抓的小螃蟹啊!”
慕栖洲的心,砰砰砰砰,跳到了嗓子眼,如地动山摇。
沈南意的黑发随风从雪白的额头飘过,温柔细长的眉毛下是一双迷人的眼睛;
高挺的鼻梁上微微渗着细小晶莹的汗,细腻的绒毛在夕阳的余晖下浸染着金光。
她整个人都在发光。
她的唇在不停地张合,她的笑容弥漫在脸上,是那么地单纯无暇。
慕栖洲沦陷在她的光影里,耳畔失去了听力。
砰砰,砰砰,砰砰。
是他的心跳。
是心动的声音。
“阿洲,你在听吗?”
沈南意笑着在他地眼前,挥了挥手,“你快看,螃蟹哎,它还在动!”
“哎呀!”
沈南意尖叫了一声,手指一下子松开,小螃蟹立刻藏进了沙子里。
慕栖洲拉着她的手,吓得魂都没了,“你受伤了?我看看。”
沈南意的指头被螃蟹的钳子夹了一下,有一丝出血。
她浑不在意,将指头放在嘴里一吸:“没事,小伤。”
慕栖洲的脸唰一下沉了,似乎很不满意她的态度:
“都流血了还说没事?我去拿创可贴。”
沈南意望着他匆忙离去的背影,觉得他有些小题大做:“真的没事呀,小伤。”
慕栖洲回眸望着她,心里压着一口气:“沈南意,你能不能好好照顾自己?”
沈南意:?
这个说教狂魔,怎么转脸又生气了啦?
她看了看自己手指的伤口,真的很微小,“至于么,我又不是林黛玉。”
她嘴上嘟囔,很快又恢复了心情,和小蓝一起堆沙堡去了。
等慕栖洲拿着创可贴过来的时候,沙堡都堆好了。
小蓝奶萌萌地张开双臂,炫耀:“阿洲叔叔,你看,我的大城堡!!!”
沈南意就是一个最佳捧哏的:
“哇,小蓝好棒啊!有一个这么大的城堡!这是给谁建的呀?”
小蓝奶声奶气地说:“这是我给公主和王子建的家,好看嘛?”
“好看,公主和王子在哪呢?我怎么没看见呀?”
沈南意蹲在一旁,笑得跟个孩子似的。
小蓝指了指她和慕栖洲:“你们就是公主和王子呀。这是我送给你们的!”
沈南意双手捂嘴,假装非常惊喜:“哇,我太感动啦!我是公主呀!”
慕栖洲提唇,摇头失笑。
他接收了沈南意的眼神,一起捧哏:“谢谢我们小蓝宝贝!王子收到。”
小蓝笑眯了眼睛。
这是从她出现后至今,笑得最开心的一次。
沈南意望着她的笑容,感慨万千。
这可怜的孩子,山海尚未阅尽,却要上穷碧落下黄泉,重来一遭。
她的眼底浮起了潮意。
慕栖洲默默地走到她的身旁将她拉了起来。
他看了一眼沈南意,轻轻吁一口气,将她搂在了怀里:“别哭,孩子看着呢。”
沈南意微微侧脸,靠向慕栖洲的肩膀,闷声点头:“嗯。”
夕阳缓缓落下,云霞渐渐褪去,水天变得晦暗。
潮水拍浪,卷起又落去。
慕栖洲静静地站着,望着无垠的天地,失了神。
度魂,何尝不是在度人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