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晏把后半句话咽了下去,只说了前一句。
姜鹤扬着下巴转向一边,恶劣道:“我才不陪你。”
祁晏啧了声:“这么狠心。”
“打住!你们现在完全不避人了吗?好歹等我走了再打情骂俏啊!”夏夏见多了两人玩闹,现在已经不愿意再吃狗粮了,连忙制止。
这话猛然逗笑了两人,姜鹤右眼皮跳动的心慌被短暂的压下去了点。
几人一块下了楼,就两节课的功夫,楼下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雪,踩上去的瞬间,脚就陷了进去,被两侧的雪覆盖,伴随着的咯吱咯吱的踩雪声。
姜鹤笑着仰脸看天,只觉得有无数片鹅毛向她砸来,脸上瞬间传来冰凉的触感。
雪花落在她的脸上,又瞬间化为水渍。
有几片雪落在她的眉毛睫毛上,一时间没能消融。
祁晏伸手拂去了她眉毛上的雪白,姜鹤看向他,伸手抚上祁晏的手腕。
冰天雪地间,祁晏的眉眼是她心里独一无二的蔷薇。
她的手搭在祁晏的手腕上的一刻,祁晏垂眸叫她的名字。
“姜鹤。”
她却陡然间身子一僵。
不是因为祁晏的触碰,而是因为在他叫‘姜鹤’的这瞬间。
她听到了远处有一道女声也随之响起。
熟悉的嗓音,温和的态度,却不容反抗的精神压制。
姜鹤再清楚无比,是宋雅。
她僵硬的站着,手在顷刻间发凉,最终缓慢落下,垂在腿边。
祁晏注视着姜鹤的手,眼里的亮光随着姜鹤手掌的落下而慢慢湮灭。
他喉结滑动了下,率先抬眼看向声音的源头。
是那天在电梯看见的那个人,是姜鹤的母亲。
祁晏移回视线,垂眼看向她。
姜鹤唇角微颤,脑子混乱着,像是一片浆糊,她好似顿时失去了语言能力似的,说不出话来。
这样的姜鹤,身后站着宋雅,面前站着祁晏。
像是站在怯懦和张扬的十字路口,每一边都在竭力拉扯她,但是她难以抉择,割裂又畸形。
“姜鹤。”
宋雅此时又开口叫了一声,声音平淡无波,却听得姜鹤莫名难过。
祁晏眼神没离开过姜鹤,声音低着缓慢开口:“阿姨在叫你。”
“...祁晏,我——”姜鹤开口,说到一半就停了下来,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也不知道该解释什么?
解释宋雅以爱为名的控制?还是解释她根本不可能跨越宋雅编织的这个牢笼。
亦或者是说,姜鹤根本不是他看到的那样恣意勇敢,而是一个受制于人的懦夫?
她没法说,也不想祁晏知道她的拧巴和割裂,这样的事情,她难以宣之于口。
很多年了,她跟宋雅一起生活了很多年,早已经习惯于听宋雅的安排,做一个母亲眼中最完美的一张画。
一分一毫都不能出错,一分一毫都要在她最华丽的思想下,用她最满意的笔触诞生。
宋雅不会接受有一个半路出现的人在她精心创作的画上再添上一笔,或是进行修改。
即便是祁晏的修改才能让这幅画展现出最原始的本真,展现出这幅画最真实自由的一面,宋雅都不会允许。
姜鹤心里很乱,祁晏笑了下,略带安抚意味:“怎么了?”
但是他语气里的患得患失感却强烈的让人难以忽视。
白雪簌簌,寒风刺骨,远处的同学们握住雪球挥来打去,溅起的雪屑飞出数米,而后落下。
“钱浩,看姐不打死你!”夏夏还在远处叫嚣。
钱浩嘻嘻笑着,却冷不丁尖叫一声,他怒而回头,对上沈哲那张似笑非笑的脸。
沈哲恶劣道:“夏夏,我来按住他,你拿雪过来。”
片刻后,那边传来夏夏的奸笑和钱浩的鬼哭狼嚎,
空地上一片欢声笑语,没人注意到这边。
今天气温很低,姜鹤的鼻尖冻得通红,眼眶莫名发酸。
许是她心里隐隐知道她这一转身后会有些什么东西改变,她才更加舍不得挪开视线。
这一天的场景早在她发现手账本有挪动痕迹的时候就设想过了。
只不过这段时间慢慢过去,家里还是风平浪静,姜鹤有几次没事找事给宋雅打电话,旁敲侧击进行试探时。
对面的宋雅都是温和的态度,什么也没提。
这种假象让姜鹤存了侥幸心理,心里揪着的那口气慢慢散了些。
又或者是因为跟祁晏在一起的日子太过松弛幸福,竟让她甘愿蒙蔽自己,天真的骗自己说这天不会再到来了。
但是,在今天,这场初雪,宋雅的到来把她的一切幻想都打破了。
在祁晏的拇指抚上她眉梢的那瞬间,在听见宋雅叫她名字的那一秒。
姜鹤听见有什么东西碎了。
她何等聪明,知道宋雅看见了两人的亲昵。
那封情书,宋雅心里便有了答案。
都说越严厉的家长养出来的孩子撒谎的本领会更加炉火纯青。
这句话在姜鹤身上得到了最为明显的体现。
姜鹤舔了下唇角,明明在这个时候她应该毫不犹豫的转身,然后在宋雅面前伪装的十分自然,而后告诉她这个人跟自己没关系。
如果宋雅问及那封情书,姜鹤也会告诉她,那封情书是他一厢情愿,总之,按以前的姜鹤,她会费尽心思在宋雅面前跟祁晏撇清关系。
这才是她从前十几年里,应对宋雅的有效方法。
但是今天。
姜鹤转不动身,甚至抬不动脚步,也开不了口。
这些话和做法对祁晏来说都太不公平。
姜鹤喉间发涩,最终,她低下头,在呼啸的冷风中。
姜鹤讷讷开口,十分不干脆道:“祁晏,等我回来...等我回来。”
祁晏嘴角的笑渐渐收起,他神色难辨,声音有些低:“姜鹤,等得久了,我是会生气的。”
十多年了。
太久了。
祁晏心里塌陷了一块,每一次呼吸都发出胀痛,疼的祁晏四肢都好似跟着抽疼。
姜鹤抬眼看向他,嘴角扬起了往日的笑,傲娇中带着些神采飞扬,只不过眼眶好像一片涨潮的湖水。
她道:“你敢生气我就揍你,然后不要你了。”
说完后,姜鹤便立即转身离去,祁晏立在原地,他就那么看着姜鹤走向宋雅。
他蓦然间开口,声音哑着:“姜鹤,别怕,你很勇敢。”
皑皑白雪中,姜鹤脚步一顿,每一片白雪都好像是丝丝缕缕的记忆,朝她一个人袭来。
时空好似碎成一片一片的,姜鹤感觉自己身处在混沌之中,无数的碎片又在她眼前拼接成一个崭新的场景,模糊不清,糊里糊涂。
好像很多年前,也有一个人。
看着她的背影,告诉她。
“你很勇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