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的途中,跟同行的老兵说了一下,我抽空去了一趟省里,见了一下周唯。
在大学校门口,我穿着一身笔挺的军装等在那里,周唯一席长裙,抱着书本,飞一样的跑了过来,还是像小时候那样,不管四周的目光,跳到了我的身上,亲热的像个孩子。
估计这辈子她就这样了。
我抱着她转了两圈儿,飞快的,她高兴的大叫着,接着我把她放了下来。
周边的好多女同学都掩嘴笑了起来,不知道这个一向知书达礼的学长今天这是怎么了?眼前的这个穿军装的男人又是谁?
我明显的感觉到身边有些男生的目光里带着一点杀气。
有认识的人,周唯大萝卜脸就不红不白的给大家介绍:——这是我的外甥,陆朝天,某部队一级士官,二等功英雄噢,炊事班长呢。
......
我就让她别这么介绍,这么说好像我在部队所有立过的功全部都是做饭做出来的一样?
再说了,在大学校园里挂成一个厨子身上,是很光荣的事吗?
周唯不管不顾的,既然我来了,她正好可以借机清理一下身边的那些难缠鬼,告诉他们自己心有所属了,反正他们也不知道我们的关系,还告诉那些人,不服的话可以找我单挑,我一个人挑他们一群也可以。
这又是一个大坑,我心里合计,然后问,你就不怕我被他们打死吗?
“不可能,袭击现役军人,那罪名可不小,这点我知道”她白了一眼,好像是为她的清净,我必须要时时做好肉盾的准备一样。
说着,她也揪起了我那个倒霉的耳朵,接着开始质问,怎么有时间能来这里看她。
我把之前的情况简单说了一下,还没等说到和于诺的事,她就焦急的围着我打转,想看看我这一身的零件到有哪些好使的。
一会儿敲敲胳膊,一会儿捏捏后背,再一会儿掐掐脸,然后又跳到我背上,看看脊椎承重是不是受到了影响。
我又不是个柱子,她在那爬上爬下,转来转去像个陀螺。
周唯知道,抗洪抢险的时候,跳江堵管涌我的胸肺受到了重创,这回救火脊椎也受了伤,再加上之前杂七杂八,估计眼前这个看起来囫囵个一样的人,不一定哪里就坏掉了。
我好像是半个废人,站在她的面前任她随机检查。
这个成长,算是有代价的,在她看来我本不应该承受这些,完全可以好好的读书,哪怕是读个技术,继而再一点一点深造,一样可以有不错的前途。
她又开始唠叨和碎碎念,我觉得是不是女人成长了之后,都是一样。
原来爽朗的她,现在怎么也跟个婆婆一样,是不是学习学的更年期提前了?
她狠狠的掐了我一下,我一下子跳了起来,这个掐人的武功她倒是没有荒废,好在我躲的及时,要不然不知道她哪个不高兴,再掐我一下大腿根儿,那就要了命了。
现在都二十来岁,可不像小时候十几岁,把大腿根掐紫了都没事。
看着她的担心和心疼,我安慰着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不同的人有不同的人生,或许我的一生就应该与这身国防绿在一起,说完我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衣服,问她:“你瞧,我是不是变的更帅了?”
“更傻了”周唯的眼圈有些红,嘟囔着说“傻的冒泡儿了”,她抚摸着我的脸,然后又顺手摸了摸我的领花,整理着我的军装。
是啊,我们都长大了,不能像小时候那样无忧无虑的你追我赶,疯耍着没完没了。
回寝室的路上,我们路过一个小银杏林,秋天的金色在两边,金灿灿的,周唯走着走着,突然从后面又“嘿”的一声跳了上来,像小时候一样,我背着她,一步一步的向前走着。
我笑道,还好你现在单身没有男朋友,否则让他看到了,不得找我拼命啊?
她大方的说,没事,就算有男朋友也是一样,谁敢跟你拼命,我就要他的命。
我哈哈的笑了。
一路上,我们谈起了于诺和钟雅宁的问题,周唯支持我的决定,这些年她也是看在眼里,用她的话说,换谁也找不到这么好的女孩儿,我不应该辜负她和她的付出。
何况,相对比雅宁,她更适合我,无论彼此,还是双方家庭,以及未来的一切。
雅宁是个好女孩儿,可惜我们注定是在两个轨道上,只能相望,而无法交集,就算是在某个岔路口有过相遇,之后也会朝各自的方向伸向远方。
我有些沉默,回想起在部队刚刚和她相遇的时候,那时还很青涩,一切都很美好。
相对于于诺的火辣,雅宁就像一缕清泉,永远的你能看到她的微笑,她的理解,和她远远的在那里注视着。
我不知道怎么和她说,但是周唯还是鼓励我要尽早的当面说出来,然后狠狠的砸了我一顿马迭尔西餐,就把我轰出了学校。
临分别的时候,她也问了我一个问题,如果有一天于诺因为她,找我拼命,我会不会要了于诺的命?
她让我想好了再回答,我哈哈的大笑了起来,这个长短她居然也要争,于是就说不会的,于诺要是想要你的命,我先自尽行了吧,才不会夹在你俩之间受气呢。
你这个见色忘义的白眼狼,周唯气的直接捡起花坛里一个土块飞了过来,还好我躲的快,飞速的跑进出租车里,看着她在后面跳脚,指着我不知道说的啥。
她要继续自己的学业,不准我继续打扰,还要我用剩下的这点时间,最好回部队前,不如去图书城买一些能让自己进步的书籍,她可不想等到博士后归来,有一个没什么文化的外甥。
我到任何时候都不能给她丢人,当然,在部队除外,她给我提了一个要求,就是有危险的时候尽量的猫起来,不要等她回来的时候,我只剩下一把骨灰。
这个要求,她有些不讲道理,也完全不像一个知识分子应该说的话,我有些哭笑不得,也知道这是她对我的关心,可是刀枪无眼、水火无情,身为子弟兵,父老乡亲有危难的时候,又怎么能躲起来?
回来的路上,我又到了那个车站,一个人买了一束菊花,走到了那个巷子里,在老熊倒下的地方,把花放在那,然后点燃了三根烟。
那是我们家乡的烟,我知道他来了,因为烟一明一暗的在燃烧。
那里早就没有了当初的血迹,还是一如既往的阴暗,站街女三三两两喊着兵哥哥,我几声滚后,她们灰溜溜的散去。
我一个人打开了一瓶烧刀子,自己坐在墙角上,一边敬着他,一边喝着,眼角止不住的流下了眼泪。
一队巡警走了过来,看到了有一个士兵在那里坐着喝酒,然后想要上来说些什么。
当见到我的时候,其中一个愣了一下,他认出来了是我,沉默了片刻,招呼了自己的同事,敬了一个礼后,转身走了。
他们在小声说着什么,也许是我们的故事,也许是我这个人,也许是解释着为什么对我放纵。
不得而知,也与我无干。
当年一起走出来的四个兄弟,罗朴素已经是军校的红牌,又红又专的好学生;我和李八路都分别在自己的连队担任着士官,他现在也是一等一的技术能手,还自主学习了汽修专业,准备有一天回到地方,开个汽车修理铺,养家糊口。
而我,似乎并没有什么特长,现在反而是孤零零的。
当了几年的炊事班长,一天厨训队没去过,各种厨师证一个没考,做的菜唬弄一下连里还行,但凡是来了一个客人,都上不了台面。
而教导队教出来的这些,包括军事技术,到了地方能做些什么呢?
即使是当兵前修炼的那一点计算机水平,与这个飞速发展的时代相比,再回来已经不值得一提。
我有些迷茫,看着巷子口那些形形色色的人群,突然有一些害怕,害怕自己如果回到了地方,什么也干不了。
之前在家里的时候,和于诺出双入对,自己穿着军装看似般配,可是脱了军装呢?
难不成还真要找个海滩去男耕女织?
而且我的种地水平一直不怎么样,打渔的本事估计也是要重学。
总不能让她跟着我吃糠咽菜吧?
想着想着,不知不觉间,我有些疲倦,迷迷糊糊的坐在小巷的地上倚着墙睡着了,梦里全是那些有风有浪的场景,还有和老熊他们一起新兵的日子。
我自己感觉着自己笑出了声。
不觉间,我听到有人呼唤着我,于是我被人为的摇醒。
睁开眼时,看到的是一个小男孩儿,虎头虎脑的,伸出稚嫩的小手在不停的摇喊,身后的妈妈也在关切的看着我。
我有些不好意思,放下酒瓶,站了起来,简单的解释了一下。
那个大姐微笑着问我需不需要帮忙,接着抱起小男孩儿,对他说:“解放军叔叔就是累了,休息一下就好了”
“嗯”小男孩儿奶声奶气的看着我,然后伸手想摸我的军徽,妈妈赶紧把手拦了下来
我摸了摸他短短的头发,然后摘下自己的帽子,问他喜欢吗?
“喜欢”小男儿孩说
我把帽子戴在了他的头上说,那就送给你了,好不好?
“这怎么行”大姐推让着不让小孩接受,我安慰着说“没事儿大姐,我背包里还有,孩子喜欢就送他吧”
“那快谢谢叔叔”妈妈哄着孩子,教导着孩子收人礼物要学会感谢
“谢谢叔叔”
“不客气”我用手指挑了一下他的小下巴,小男孩儿继续说“我长大了也要当解放军”
“为什么呢”我笑着问
“保卫祖国啊,当英雄”他稚嫩的回答
本来没什么,他着一说,我的眼圈一下子又红了
“怎么了?”那个大姐以为我哪里不舒服,我示意着没什么,缓了缓神儿说“,对啊,长大了,当解放军,保卫祖国。我转头看着那个角落,不经意说着老熊,咱们后继有人了。
说着,我轻抹了一下眼角
大姐不解的看着我,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我为什么突然这么伤感。
我告诉她:曾经,就在这里,我有一个战友牺牲了”
大姐看着地上的鲜花以及烟灰,似乎明白了什么,然后柔声的安慰着我:“小兄弟,好人一定有好报,我不知道该说些啥好,但是我知道,你的战友为了救人牺牲,来世他一定能托生一个好人家,你要相信因果”
是啊,相信因果,种一世的因,得一世的果。
我突然间在这一刹那有些释怀了,想那么多干嘛呢?
也许在老熊面前,他并不喜欢看到我现在的样子,娘里娘气,娘们兮兮的。
他肯定喜欢原来的陆朝天,那种阳光的,一切都无所谓的屌兵陆朝天,一个看起来二不拉几的爷们儿。
这一刻,我顿悟到与其一个人在那里寄着哀思,不如做好一个种子,无论在什么环境和土壤里,都要坚强的活下去,替自己也是替他们活出一个样子来,把我们在这个军旗下继承的精神,传承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