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离在想，倘若今日是她生命中的最后一日，那她想做的最后一件事是什么？她想了许久，皆是惘然。她什么都做不了，她连自救都做不到，还谈何最后的心愿。
    但是倘若可以，她想见韩凛最后一面，道一句珍重，说一声告别。
    她这短暂的一生，任性妄为，害了不少人，为了自保她也辜负过不少人。可唯独对韩凛，她总是理直气壮，因为韩凛心悦于她，她便是仗着这份心悦，胡作非为。
    她想，倘若她不曾表明过心迹，韩凛是否会安于现状，在定国公与汝阳公主的安排下，娶妻生子，有一个强大的岳家，甚至已经袭爵，完成陇西韩氏的复兴之路。
    她这一去，于韩凛是一种解脱。他不用再心系于一人，可以全情投入地为家为国。明明这一仗他没有错，只因没有带回陆疆，没有完成她的嘱托，因此被她疏离，成了十恶不赦的仇人。
    他与拓跋迟的那一战，她本可以提前叫停，韩凛伤不了一分一毫。可她却一个字都没说，看着他处于劣势，看着他挨打，看着他遍体鳞伤。
    韩凛肯定不会怨她，但她恨这样的自己。陆疆的死，在于萧寅，而非是韩凛。而她却把所有的气都撒在韩凛一人身上。只因她知道，韩凛会承受她所有的无能为力。
    火光离她越来越近，炙热的气息快要将她吞没。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枉她精心谋划，最终还是百密一疏。她被下了药，身上使不出一点力气，门打不开，连大声求救都做不到。
    这应该是她最后的命数，几次议亲都逃不出走水这一桩。以往她不觉得是什么大事，眼下却明白这是多么地无能为力。
    韩凛呢？
    商离昏过去之前，想的还是韩凛。她想，韩凛应该能听到她的求救，救她于危难之中。这是他该做的。
    公主府走水，最先发现的是宿卫军。今日是耿介当值，先前受韩凛和商荇所托，每逢他当值之时，都会留意郡主府周边的动静。也很凑巧，每每他值夜，总能遇到校事府的校事夜探郡主府。他把人拿了，交给韩凛和商荇处置。韩凛与商家承诺他，他在宿卫军三年之期一到，他想去何处任职，尽管开口。因此，耿介对郡主府周遭的动向，更为关注。
    耿介发现府中烟雾缭绕，第一时间派人叫门。可府中竟没有人值夜，他只能派人通知韩凛与商荇，不敢擅自闯进去。这里不再是郡主府，而是公主府。若是府中没有异动，他这算是以下犯上，罪同谋逆。
    直到韩凛拍马赶到，二话不说，命令耿介把门踢开，浓烟已经笼罩整个公主府。可公主府万籁寂静，无人走动，似乎全都陷入沉睡之中。
    韩凛拦下准备救火的一名宿卫军，接过他手中的水桶，当头把自己淋湿。数九寒天，大雪下了数场，天出奇的冷。这一桶水下去，遍体生寒，韩凛咬紧牙关，扔了水桶冲进那间着火的房间。
    怀里的人儿如羽毛般轻盈，可他的步伐却有千斤重，走出火场的那一刻，他的面色陡然一松，连胳膊被烧焦的一片都感觉不到应有的疼痛。
    韩凛一直抱着商离不放，直到确认眼前之人是商荇，郑重其事地把人送到他的手中，“阿微，快救阿微。”
    商荇带来的大夫早已在公主府里候着，当即把二人送到邻近的院落。
    韩凛在得知商离只是吸入浓烟昏迷，身上并无烧伤的消息，身子一软，瘫倒在地。
    “阿兄，阿兄，救我，阿兄救我，阿兄……”
    商离被梦魇住了，身上没有被烧伤，但人还是昏迷不醒，不停地呓语，总是叫着韩凛。但韩凛也昏迷了，他身上本就有烧，又被掉落的房梁砸到，胳膊被灼伤，把人救出来后，发了高热，如今烧还没有退。
    蔡荃和杨宁与连夜赶来，陆遥在天亮时收到消息，也带着家中所有珍贵的药材赶来。
    及至晌午过后，商离才醒，看着眼前一张张焦急的脸，劫后余生的欣喜让她喜极而泣。
    “我不是在做梦对不对？”商离还是不敢相信，“姑母，你来说，你向来不是很喜欢我。阿宁走后，你都不搭理我。阿耶出殡那日，你也不与我说话。我想，你不会说好听的话来哄我。”
    陆遥确实有一阵子没有理会商离，眼下见她命悬一线，五味杂陈，“我吴郡陆氏不能再死人了，尤其是你。陆照和陆嘉还未成年，你这个长姊该承担起整个陆氏，还有征北军。”
    商离虚弱地笑了，“还是姑母的性子好，不会骗我。但是姑母，陆照和陆嘉还是要你来教养，蔡夫人不会养孩子，我怕她吓着他们。”
    “不，我不养孩子，我要回冀州。”蔡荃把一碗熬好的药放到商离嘴边，冷冷地说道：“喝。”
    商离张嘴喝了一口，脸都皱了起来，“从母你也来了？我阿兄的伤还未见好，你可不要告诉他。他最见不得我伤了，若是他知道了，又要恼了。”
    杨宁与往旁边挪了一步，把她身后躺着的韩凛露了出来，“他来了。是他救的你。”
    商离愣了愣，为自己的疏忽大意而懊恼，“夫人，不要给我阿兄太苦的药，他不喜欢喝药。”
    韩凛的伤势商离没有多问，她不会治伤，问了只会瞎担心，杨宁与与蔡荃都在，脸色有些凝重，说明伤势可控，并无大碍。
    蔡荃点头应了，“往后我还要用得到他的地方，便听你的，药不会太苦。”
    商离把她的药喝完，“既然都在，六兄与公主在何处？我想知道失火的原由和究竟是何人所为？”
    商荇迈步进来，看了一眼还在昏迷中的韩凛，低声道：“这还用问吗？能把本事把你府中一干人等都迷昏的人，你认为会是谁？”
    “这是圣人的意思吧？”商离勾了勾唇，“可他就不怕被诟病吗？”
    “他自然是还有后手。”高非也进来了，一脸的阴沉不悦，“眼下京中盛传，是常山公主见不得九娘与韩定之成亲，因此下了杀心。也就是说，公主府走水，是我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