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扰了云真许久的问题,如今竟然就在这一处再平平无奇不过的荒郊野岭外、被一个再平平无奇不过的妇人给解决了。
这妇人平平无奇吗?
是的,相比起云真曾经见过的人来说,眼前的这个妇人的确十分平平无奇,并不出众。
但在云真看来,她却是熠熠生辉的。
如此平平无奇,却又如此熠熠生辉。
在这个世上,便是再普通平凡的人,都有独属于自己的光辉。
“那就,赠你一场美梦吧。”
于是乎,那道青色的灵力最终还是没入了那妇人的身体里,但却不是为了给她指明一条生路,而是为了让她能在美梦中安然赴死。
若这妇人的确已经心存死志,那么,或许劝她继续活下去才是一种残忍。
云真不会劝任何人,但她也不愿看见熠熠生辉的人死在极度的痛苦里,所以她愿赠予那妇人一场美梦。
就当是,答谢这一场解惑吧。
见那妇人带着笑容沉入了美梦之中,云真便也没了要继续留在这里的想法。
于是她转身离开了这里。
动作干脆利落,背影也是一如既往的坚定。
殊不知就在她刚离开之后没多久,便有两道身影出现在了这里。
两道身影,一红一绿,一人随性慵懒,另一人容色清冷,正是合欢宗大弟子楚为欢和百花谷大弟子雪菡卿。
看到那位躺在地上的妇人,两人的脚步皆是一顿。
楚为欢挑了挑眉,指着那妇人问道:“雪菡卿师妹,这个还没死,要不要高抬一下你的贵手来救救她啊?”
“当然要救。”
说着,雪菡卿在那妇人的身旁蹲下,并伸出了手掌,顿时便有一道浅绿色的灵力从她的掌心飞了出去,没入了那妇人的身体里。
这明明是一道极强的治愈术法,可那妇人却毫无反应。
楚为欢略有些诧异地问道:“怎么回事?”
雪菡卿垂下眼眸,又试着放出了一道灵力,可那妇人却仍旧毫无反应地躺在地上,浅绿色的灵力也重新回到了雪菡卿的掌心里。
“我救不了她。”雪菡卿摇了摇头,神色略有些疲倦地说道:“她自己不愿醒来,谁都救不了她的,我们走吧,再去其他地方看看。”
“雪菡卿师妹,你们百花谷不是出了名的医者仁心吗?怎么这就要直接放弃病人了?看来你们的仁心也没多少啊。”
“……”
雪菡卿沉默地站起身来,没理会楚为欢,踏着疲倦的步伐便继续向前走去,看起来确实是不打算再去救治那个妇人了。
“喂,雪菡卿师妹,你——”
楚为欢还想再说些什么,但雪菡卿却语气坚定地打断了她的话语:“我只是一个会治病的人而已,没有医者仁心这种东西,想活的人我自然会竭尽全力去救治,不想活的人……又何必浪费我的功夫去救?明明只要她自己愿意睁开眼睛,她就能活下去了,可她却选择继续在这里躺着,你觉得这需要我救吗?”
“……”
“楚为欢师姐,我知道我们百花谷跟你们合欢宗积怨已久,你看不惯我的做派,我也看不惯你的做派,但如今正值天下大乱之际,就算你想找我麻烦,也不该是在这种时候,在所有人都在受苦受难的时候,你却出于自身私心来阻拦我去救其他需要帮助的人……”
“你觉得,你这样是对的吗?”
说完这番话后,雪菡卿背着一个药箱,步履疲倦而又坚定地向前走去,只留下楚为欢愣怔着站在原地,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应对雪菡卿刚刚所说的那番话。
是啊。
他们合欢宗的门风,向来都是享受日子。
哪怕如今正值天下大乱之际,他们想的也只是该如何寻欢作乐,从来都没想过要像其他宗门里的人那样去做些有实际意义的事情。
百花谷派出所有弟子去医治伤员,昶清宗派出所有弟子去治洪水平风波,还有其他宗门里的人也都在努力救世……甚至就连那些弱小的凡人们都在诸位帝王的统领下找到了生存下去的办法。
只有他们合欢宗,还在贪图享乐。
甚至……
想起自己在三天前的所见所闻,楚为欢不由得捏紧了拳头。
甚至,他们合欢宗的宗主还勾结了魔族,深夜与魔族里的一位大魔进行会谈——商讨着要如何夺取修仙界里的几样宝物,去解决魔族那边的岩浆爆发之事。
修仙界中出现了这样大的灾祸,而他们的掌门却带头不干正事,甚至还勾结魔族……此事若是传出去了的话,恐怕整个合欢宗都会被毁于一旦。
楚为欢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向来待自己极为温和的黎善,遂只好以帮忙为由头,来到了距离合欢宗极远的百花谷里,并被安排来跟雪菡卿一起帮这边的百姓们治病。
楚为欢懂医术吗?
她自然是不懂的,来这里也只是为了逃避现实而已,因此跟在雪菡卿身边的这两天,她几乎什么忙都没帮上,不是在观赏沿途路上的风景,便是在说风凉话呛雪菡卿。
可越是跟雪菡卿进行相处,她就越是觉得无地自容。
枉她楚为欢总将雪菡卿当成对手,结果到了这种时候,雪菡卿在面对天下大乱的时候都能保持面不改色,而她却连宗主背叛修仙界这种事情都不敢面对,还要选择最懦弱的一种方法去逃避现实……她这样的人,又怎配与雪菡卿当对手?
楚为欢的拳头捏紧又松开,眸中情绪明明灭灭难以捉摸。
恰在此时,一道灵讯飞到了她的面前。
青色的灵讯翩跹着,进入了她的眉心里,随之而来的,是雪菡卿虽然语气温和、但却毫不留情的话语:“楚为欢师姐,你们合欢宗不是出了名的肆意潇洒吗?怎么这就要直接自暴自弃了?看来你们的潇洒也没多少啊。”
楚为欢:“……”
这还真是把她刚刚说过的话,一五一十的都给还回来了啊。
照理来说,这时楚为欢该生气的。
可她却忽然露出了个笑容。
而今正值天下存亡之际,在守护天下这件大事面前,其他所有事情都是小事……与其为了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而付出太多情绪,还不如多去救几个人,多阻止两场灾难。
想到这里,楚为欢眸中的纠结与挣扎忽然消失不见,她站起身来,又恢复成了那副肆意潇洒的模样。
紧接着,她神采飞扬地将一道灵讯传给了雪菡卿——
“那就试试吧,雪菡卿师妹,从现在开始,我们比比谁救的人更多。”
楚为欢懂医术吗?
她当然不懂。
但她有一身灵力,一身武力,她要救的不是受了伤正在等待救治的人,而是那些正被灾难所消耗的人。
遭遇洪涝的,她就一个一个的把他们从大水里捞出来。
被走投无路的灵兽所袭击的,她便帮他们击退那些灵兽,保他们去往庇护之所,让他们不用成为灵兽的口粮。
总之,此时此刻,她能够做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但那些事情里,绝不包括受情绪所困。
于是楚为欢放下了那些悲伤阴晦的情绪,带着一身的张扬肆意,手持一把长剑,朝着雪菡卿所在的方向走去。
在乱世之中,她们便是在绝境里盛开的花。
她是花,雪菡卿是花,或许还有千千万万朵花正在绝境之中倔强生长,每一个在绝境面前仍旧选择努力坚持的人,都能称得上是绝境之花。
或者他们也可以是坚韧不拔的草,亦或是不屈不挠的树。
是花,是草,是树,都可以。
只要自己喜欢就好。
哪怕称呼不同,但相同的是,他们都在为这片天地能够存活下来而努力,也在为自己能够活下去而努力。
“所以啊,人啊,就是这么复杂。”
宣楚站在高高的楼阙上,低头看着底下的修士们正在努力救人的场景,忽然轻轻地笑了一声。
只是那笑声,怎么听都带着几分讥讽。
“灵兽宗的秦寒,天影门的李珏,尘隐阁的南宫青随……”
他的手指依次在三个人的身上点过。
而后,他忽然露出了一个极具讥讽的笑容。
“他们明明可以救下那么多人的性命,却独独吝啬于给一个少年留一条活路,你说他们是好还是坏?”
“……”
站在他身旁的祭容垂下眼眸,看着底下被他指过的那三人此刻正在浴血奋战的场景,祭容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遂只好选择沉默不语。
而宣楚似乎也只是一时兴起的感慨,并没有要他作出回应的意思,因此哪怕他始终保持着沉默,宣楚也没催促他给出答复。
就在此时,一道脚步声在他们的身后响起。
随之而来的,是一把如烈火那般明烈的剑捅进了宣楚的胸膛里。
“宣楚。”
暮行容手持火红长剑,站在宣楚的身后,苍白的眉眼间盛满了坚韧。
“我知道,这场灾祸是你引起的,你……”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见宣楚的身子忽然往前一倾,脱离了他的剑刃,直直地从楼阙上坠落了下去。
“!”
暮行容立刻伸出了手,却只抓到了宣楚的一片衣角。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目前的情况,旁边的祭容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掏出了一把匕首,并将那把匕首用力地捅进了他的心口里。
“唔……”
暮行容吐出了一口血。
剧烈的疼痛瞬间从胸口蔓延到了全身,暮行容知道自己这是中了毒。
来不及抑制体内毒素的蔓延,他立刻一剑捅进了旁边祭容的身体里,原本这一剑是直冲着祭容的心口而去的,只可惜毒素的发作令他的眼前一阵恍惚,所以最后,那一剑还是捅偏了。
意识恍惚间,他听见祭容似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一路上救了那么多人,灵力损耗得都这么严重了,却还敢只身来此寻找宣楚,真不知道该说你是勇敢无畏……还是愚不可及了。”
祭容的语气里似带着几分悲悯。
但他的行为,可称不上是悲悯。
冰凉的手贴在了暮行容的脖子上,祭容掐着他的脖子,一点一点地将他往宣楚刚刚坠落的地方挪过去。
“小凤凰,勇敢无畏可不值几个钱,下辈子如果不想再丢掉性命的话……”
“就变得自私一点吧。”
话音落下,暮行容的身体便被他直接用力地甩出了楼阙之外。
红色的身影从空中落下。
衣袖纷飞,黑丝如墨。
恰似一只明艳的红色蝴蝶,可惜却是一只不会飞的蝴蝶。
坠落高空,身染剧毒。
最后的结果只能是被摔碎。
所以啊,在这个世道里,果然还是恶人才能活得更好一点啊。
善良和勇敢,真的,不值几个钱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