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点四十,温时彦还没有到家。
坐立难安的郝佳佳披着个大大的羽绒衣,趴在阳台上朝着小区门口看去。楼上的大妈推开窗户想要偷偷泼一锅脏脏的洗锅水,眼睛往下一瞟,看到懒洋洋趴在阳台边上,冷眼看过来的郝佳佳,吓得立刻露出干笑,挥了挥手,把手里一锅污水赶紧收回来,啪一下关上了窗户。
郝佳佳百无聊赖,又把视线看向大门,突然一道亮光射来,离那么远看不清车型和号牌,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郝佳佳就是知道是温时彦回来了,她本来很盼望温老师快回来,跟他好好吐槽下晚的事情,但是一想到温时彦手机短信里冷冷淡淡的语气,一下子就泄气了,她赶紧从阳台上下来,啪嗒啪嗒踢着拖鞋,穿着大羽绒衣冲进自己的房间,又慌慌张张的冲出来,把客厅的灯光给关了,又冲进自己的房间用力甩上了门,努力刻意营造一个,丝毫不在意温时彦什么时候回来,并且因为无所谓无所事事早已经睡着了的假象。
果然过了一会儿,大门被推开,温时彦走了进来。
屋子是冷的,灯是黑的,往常九点多钟,郝佳佳还坐在客厅里一边看着电视剧一边嗑着瓜子啰里吧嗦的找他说话。他被缠着没办法也会回答她那些千奇百怪的问题,比如:温老师,如果一个人变态了,他会不会外观也有变化,又比如如果两个精神分裂的人结婚,会不会就每天像是跟陌生人重新认识谈恋爱,会不会新鲜感反而一直保持。
今天一推门,陌生清冷的气息扑面而来,外面的风吹得他脸颊冰冷,家里的黑让他心底的冷又加深了几分。
温时彦抬眼看向郝佳佳的房门,里面的灯应该也熄灭了,一点光都没有透出来。
他看了看手里提着的赤豆元宵,刚想走过去敲门,突然手里的手机响了响,一条语音信息传了过来。
他无所谓的点开,芮珊珊的声音清晰的传来,在黑暗中尤其响亮:时彦,明天我给你带早饭好不好,你在香榭大道接我就可以,明天见啦~
最后四个字可以算得上情意绵绵。
站在房门背后的郝佳佳,本来已经把自己劝得跟自己和解了,打算主动开门跟温时彦打个招呼,把气氛暖起来,突如其来的微信声音,如同一梭子子弹射中了她。
什么嘛!
她在这里这样那样的纠结,还为温时彦找了诸多借口,来解释他忽冷忽热的态度,哦,原来他只是有了新的小妹子,不愿意跟自己多啰嗦而已。
可能从开头开始,她也只是强行介入他因果的存在而已。
但是!她万鹿哪有这么样被动被人忽冷忽热的,呵呵,黑暗里,郝佳佳的嘴撇了撇,冷笑了两声,温老师,既然你已经让我这样心情跌宕起伏的不快乐了,那么哪有一个人不开心的道理,她突然一瞬间就想通了,她的不开心,一定也要让温时彦参与。
躲着是吧,她就偏要舞到他的面前,他看自己不舒服是吧,要保持距离是吧,她就偏要强求,偏要让他避无可避!
果然不要过度消耗自己,内卷别人才是王道,一旦想通了,郝佳佳整个人都振作起来了,去她的百转千回的愁绪,她直接呼啦一下把门打开了。
同提着赤豆元宵的温时彦正好照了个面,两人大眼瞪小眼的看了一会儿,郝佳佳一把把温时彦手里的赤豆元宵夺过来了。
“温老师,我饿了。”她毫不客气,夺过来就吃。
“哦,挺好吃啊,温老师你要是饿了,冰箱里面有面包有包子还有馄饨!”其实这些都是她今天带回来的,打算明天热一热给温时彦当早饭的,免得每天都是温时彦起来做早饭,她像是毫无建树的废物一样,只知道吃,住在他家嘛,不也要有点贡献嘛。
然而,芮珊珊那条微信,彻底将她仅存的一点点温柔贤淑的体贴也给击碎了,去她的做早饭。
“我不饿,本来就是替你带的。今天怎么睡这么早。”郝佳佳散发出主动搭话的信息,温时彦心下一点都不想跟她疏远了,今天一天他尝试像以前对待那些跟自己亲近的异性或者不交心的同性接近时的方式去对待郝佳佳,并没有达到心里的平静,相反,他心里就像是缺失了什么一样难受,就像是时不时回复一下郝佳佳发来的“骚扰”信息,已然成为了他的习惯,他聊天的瘾,一下子强行断掉,有点不知所措的难受。
“嘿,以为我不知道,肯定是哪个小妹子的爱心夜宵。”郝佳佳把客厅的灯打开,看见温时彦正在帮自己整理刚刚因为心烦意乱随便散落的图书和零食袋袋。
看见郝佳佳挑衅的盯着他的眼睛,一勺子一勺子用力把赤豆元宵送进自己的嘴巴,温时彦不禁有些啼笑皆非。
“想得多。”他好笑的回答。
呵!冷笑一声的郝佳佳,故意跑到他的面前,一口吞下一大口赤豆元宵,“不敢看我的眼睛,果然有奸情!”
温时彦放下手里的东西,转身同郝佳佳对视,灯光下,他一双好看的眼睛眨也不眨,眸子黑而幽深的看着自己,不知道为什么,郝佳佳突然有些不自在了。
“为什么不敢看你?”温时彦问。
“因为你今天……”郝佳佳气鼓鼓的,开了个头,突然又不知道怎么谴责温时彦了,她有些任性的开口:“你今天让我很不开心!”
“嗯,对不起。”本来以为温时彦会问原因,谁知道他只是直接道歉了。
温时彦在沙发上坐下,拍了拍旁边,示意郝佳佳也坐下,其实平时温时彦很少让别人就近贴着自己坐,他很在意所谓的交际距离,所以郝佳佳一般离他一臂的距离坐下,然而今天这个拍拍的距离,有点让郝佳佳惊讶。
“为什么会突然感情……down下去……”温时彦开了个头。
这让郝佳佳惊了,她原以为温时彦是逃避型人格,万事都用最温和的方式解决,能迂回婉转的解决绝对不会迎头赶上的把问题用直接的方式说清楚。但是目前这个话题提起,很不像温时彦的风格啊。
“我给你说个故事?”他尝试着问。
郝佳佳挖着赤豆元宵点点头。
“从前在森林里,住着一对兔子兄弟,虽然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但是哥哥非常喜爱自己的这个弟弟,他甚至从来不觉得自己的这个家庭是重组的,因为后母对他和蔼慈祥,弟弟对自己崇拜又尊敬,他们在一起快快乐乐。”
啧,郝佳佳啃着自己的元宵,一边在心里感慨,温老师凭什么讲个拟人故事,都要把自己比成小白兔啊,他这种性格,有人得罪,他不费刀刃就能把对方整得吃不了兜子走,怎么像小白兔?
用软刀子鲨人,就不叫鲨人?就是温柔的小白兔,哇,温老师还真给自己脸上贴钻石,她好笑,脸上带了笑意看温时彦,温时彦像是知道她想什么,也微微笑了笑。
“不要以为兔子很温柔啊,兔子急了咬人可疼了。”他接着往下说:“家庭和睦,父母爱护,怎么看都是幸福的,这种家庭长大的兔子,总是有一种天真在身上,所以兔子哥哥特别喜欢乐于助人,他不但自己乐于助人,他还喜欢让弟弟参与其中,他觉得自己是个好哥哥,所有的导向性教育,都是必须的。”
嗯……郝佳佳若有所思。
“有一天,森林里举办了互助活动,哥哥配对了一只小松鼠,小松鼠很可怜,被一群动物欺负,弟弟经常跟在哥哥后面,所见所闻义愤填膺, 不知不觉,弟弟竟然因为可怜而对小松鼠产生了感情……”像是陷入了回忆,温时彦突然住了嘴。
他长长叹了一口气。
“是不是很枯燥?”他问。
郝佳佳摇摇头:“接着说。”
“我不是很会说故事,自己听听也没有意思,要不今天到这里吧。”温时彦低头作整理衣服状,想要站起来撤退。
郝佳佳一下子把碗丢下来,伸手把温时彦的脸捧着掰了过来:“温老师,说了就别吊胃口了,烂剧烂文我都追得下去,况且是个小白兔的故事而已呢。”
温时彦伸手把郝佳佳的手扯了下来。
“嗯,很无趣的故事,哥哥教弟弟帮助小松鼠,爱让弟弟很快乐,让小松鼠短暂离开了痛苦,可是代价是,哥哥失去了兔子弟弟。”他意兴阑珊的草草完结了故事。
“啊?中间过程没有啦?”郝佳佳瞪大眼睛:“你这也不是故事啊,中间跌宕起伏呢?”
“没有跌宕起伏,因为爱,因为牵扯,所以弟弟和小松鼠付出了代价,哥哥也因为总是想着爱爱爱,我为人人,人人为我,也得到了惨痛的教训。”
?????
因为我为人人,人人为我,所以得到了惨痛的教训!
这就是温老师对待人与人之间的真诚,选择了逃避的原因?
但是温时彦已经不愿意再说了,小兔子的故事,虽然简单,但是也能窥见,当初给予弟弟爱の教育,让温时彦心中有多惨痛。
郝佳佳看温时彦没有表情的脸,和定定发呆的眼神,心里实在不忍心再问下去。
有的时候,让一个有伤疤的人一遍遍去揭开伤疤,也是种残忍。
“好啦,温老师,换个话题。”郝佳佳拍了拍温时彦的手。
她倒了一杯白开水,温温热热的,将它放进温时彦的手里,然后用自己的手合住温时彦的手,让他的手掌心和手背都有了温度。
温时彦有些意外的回过神,看向郝佳佳。
“温老师,我也给你讲个我的故事吧!”郝佳佳想了想,她斟酌着想了一个自己小时候跟奶奶一起的故事。
那是属于万鹿为数不多朦胧的回忆。
“小时候,奶奶给我捡了一只很可爱很可爱的猫子,我好爱她,每天吃喝睡都跟它在一起,给它起名字,给它在头顶扎小辫子用自己的发夹,所有人都知道它叫伊丽莎白,是我最爱的宝宝。”
“我们度过了好几年,从幼儿园到小学,有一年,它跑出去,我找了它好久好久好久,三天后我在我们小学的后面找到了它,抱它回来,它得了猫瘟,我和奶奶用尽全力去救它,可惜它还是去了,前后不到一周。”
“我很伤心,又怕奶奶伤心,不敢不吃不喝,但是心中暗暗下了决心,以后再也不养活物了,永远也不会,那种失去伊丽莎白的痛,我再也不要体会了!”
嗅了嗅鼻子,当初那种痛,似乎还有一丝丝残留。
温时彦反手握住了郝佳佳的手:“故事不错,不开心可以不说下去。”
沉默了下,郝佳佳摇摇头:“还没有说完。”
“过了好多年,我捡到一只小猫咪,很可爱,我很喜欢,但是我不敢养它,我送走了它,奶奶看着我这样,很不能理解。”
“我说,奶奶,如果我不触碰它,我就不会悲伤,如果我不和它相处,我就不会失去它。没有得到,就不会失去!”
“奶奶看着我,摇了摇头,她说,不是的,小鹿啊,不是这样的。人怎么能因为怕失去而完全舍弃呢?”
温时彦眼睛有些迟疑的看向郝佳佳,但是他没有打断郝佳佳。
“悲伤,是因为你有那么多爱,代表你曾经拥有过多少的爱,你不能因为曾经失去它的悲伤而后悔曾经拥有的爱呀!宝贝,我们人活在这个世界上,从有到无,是必然的呀,如果因为结果而否定中间的美好,是不可以的!”
“悲伤,是爱的代价呀!”
悲伤,是爱的代价啊,我们生而为人,拥有那么多遗憾,怎么因为那些遗憾和结果带来的悲伤就放弃人生美好的一切啊!
郝佳佳没有再说下去,她用自己手心的热度源源不断的温暖着温时彦的掌心。
温时彦眼神有些震撼,也有些恍惚,他定定看向郝佳佳,悲伤是爱的代价,是啊,然而,代价太高,也有承担不起的代价啊。
他恍恍惚惚的看向郝佳佳,手心里的温暖让他心底的冰冷也似乎缓和了一些。
许久以后,他突然笑了笑:“很好听的故事,你小名字叫小鹿?”
这个狗东西,这么感动的时候,就不要挑破绽了好嘛!郝佳佳翻了个白眼:“不好意思,急于讲故事,忘记把杂志上的名字给换了。”
呵,两个人都是懂破坏气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