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渊忍了忍,最终还是说:“好,我在外间等你们,大概要多少时间?”
方夫人说:“快则一个时辰,慢则不知道了。”
卓渊点了点头说:“好,我等着就是,宁儿就拜托各位了。”
卓渊看了看苏宁,那张白的透明的小脸,连尖下巴都出来了,牵着她的手放在唇边,低低的说:“宁儿,你说话要算话,你答应我的,等你好了就嫁给我,我等你,你一定要醒过来。”
等杜若来叫卓渊的时候,就见到堂堂九尺男儿竟捧着苏宁的手哭的像个被抛弃的孩子。
杜若等了一刻,实在不能等了才走上前去提醒:“卓大哥,解毒的台子准备好了,你将宁姐姐抱过去吧。”
卓渊轻轻从床上抱起苏宁,走向外间。看到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本以为要点很多烛蜡才能看得清楚,不想台子上一个巨大的圆球里面光照的位置刚好是躺人的位置,那光比白日里的阳光更加耀眼。
几人也都穿着卓渊从未见过的衣物,手里的工具更是见所未见。
黎静舒见卓渊看着灯光发愣,心下紧了紧,赶紧出口:“卓渊,把她给我们吧。”
卓渊回了回神,轻轻把苏宁放下,看着几人忙碌起来,卓渊再次看了一眼台子上方的灯光和围着苏宁的几人,才转身离开。
走到门口,见几人要脱掉苏宁的衣物,心下紧了紧,可是一想到苏宁在他面前几次强调生死面前没有男女老少之分,在医者眼里无论是谁都是一个病人。
卓渊强迫自己不去看,不去想,在心里默默的告诉自己要相信他们,只要她能活着。
黎静舒拿出一件蓝色的衣服,将苏宁全身套住,只露出需要动刀的位置。
韩齐听到黎静舒说好了才转身回来,眼神里闪动着惊艳。
卓渊也惊愕住,杜若回头提醒他他才回神。
卓渊一出门口,院外齐刷刷的站满了人,几乎全是苏宁的徒弟,人人脸上都带着担忧。
几位军医以李军医为首,伸长了脖子想看看里面的情况,奈何卓渊在门口站着他们不敢上前。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卓渊却觉得十分煎熬,就算卓渊耳力惊人,房间里面依旧并无多余声响,偶尔几句低语也是压的极低。
这样毫无声响的等待让人更加胡思乱想,那样的不安也跟着放大。
方府却俨然另一番景象,因为双儿年纪小,又是头胎,虽然胎位正,却迟迟生不下来。
痛的时候,嘴里咬着毛巾都沁出血来,痛过了那一阵,双儿喘了两口气,就开始骂方正阳。
方正阳此时恨不得也给自己两巴掌,但还是忍着,低声隔着门哄着双儿。
方正阳想要进去陪着她,方老爷子也知道,其实女子生产有男子在身边会感觉到莫大的支持,但是这个男子一定要是自己喜欢的,否则就是...
方正阳趁着里面丫鬟出来倒血水开门之际,闪身也进了产房,几位产婆连声哎哟说着使不得,男子还是快出去。
方正阳吼了一句:“闭嘴,你们做好你们的。”
双儿正疼过劲儿,眼下一点力气都没有,可是方正阳一进来,双儿立即转身,一手扶着大肚子,一手拿过产婆准备好的剪子就像方正阳冲了过来。
方正阳怕她误伤自己,没敢躲,直直的站在那里,双手还不自觉的伸出来一手护她肚子一手护她。
可是还不待双儿用力扎他,那种猛烈的收缩疼痛又来了。疼得双儿忍不住要弯下腰跪在地上,方正阳着急的伸手托住双儿,眼眶猩红,恨不得自己替她痛。
双儿一口咬在方正阳的肩上,双手死死拽着他的衣服,稍稍松了一点后,双儿委屈又难过的低声不断重复着:“为什么要让我怀上孩子,为什么是你。”
方正阳仰头忍着肩上的疼,他知道这点疼不及她的疼的万分之一。方正阳抱着她哄着:“就这一次,好不好,以后都不生了,不生了。”
双儿缓了缓,稍微站稳后,就把方正阳一把推开说:“滚出去,别让我看见你,要不然我要你要么没孩子,要么让孩子生下来就没爹。滚!”
方正阳知道她疼的难受才这么说,成亲近一年了,虽然她对他不冷不热,可是从来没这么说过话。
方正阳正想要抬腿跟着进产房,双儿抬起手里的剪刀对着自己的肚子,吓得一屋子的下人尖叫连连,半点不敢动弹。
这个举动也吓得方正阳停住了脚步,不可置信的看着双儿,她是真的很不想生这个孩子,她对他真的半分感情都没有,她对他真的能做到这么残忍。
方正阳颤抖着手示意她放下剪刀,一边往门外退去,双儿再次疼的浑身颤抖都没有放下剪刀,方正阳一个九尺男儿在转身的瞬间眼泪还是不争气的滚了下来,一直烫进了心底。
听到门外关门声,剪刀脱力的滚落在地上,几个产婆连忙接住已经疼的站不稳的双儿,劝道:“少夫人这是何必呢?孩子能感受到母亲情绪的变化,你伤心,他也难过,现在不是和少爷置气的时候,孩子无辜,理应将精神劲儿都用在孩子身上,别气坏了自己还伤了孩子。”
“那男人呐就爽那么一会儿,女子便要在鬼门关里走一遭,等孩子生了,把孩子扔给他养,天天缠着他,问他要吃要喝的,让他给孩子洗尿布,擦屁股,总能换口气回来,也好过自己伤身子的强。”
双儿缓过劲来,突然就笑了,看着几个产婆担忧的样子说:“宁姐姐要是听到你这话,估计也是十分认同的,她向来主张男女平等。”
“我一直记得她和我说无论男女老少,生病都是平等的,没有什么病是因为你是无权无势的女子而不生病,也没有因为你是高高在上的人上人而不生病。”
“她还说要是自己嫁对了人,哪怕七老八十也会被宠的像个孩子,如果嫁错了人,能把你熬成一个人见人厌的疯子。”
“她还说,...说 孩子是爹娘 ...共同的,理应爹娘...一起负责。”
双儿咬着牙,一遍一遍的想着苏宁说的话,那时的她因为苏宁的话,对自己的婚姻还是有些憧憬的,甚至想到了自己会和什么样的男子成亲,养孩子,一起做自己喜欢的事儿。
产婆听着双儿疼的颤抖还在说着那位“宁姐姐”,对于这个从未见过的女子,心里也十分敬佩,便劝着:“少夫人说的这位女子真是奇女子,若是得见,想必也是一大幸事儿,不知这位奇女子要是现在在这里,会怎么劝少夫人呢。”
双儿仿佛找到了力量之源,就算痛也笑得灿烂,费力的说:“她定会叫我省点力气,留着生娃,金钱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相公是公婆的,孩子的,甚至还可能是好多女人一起的,孩子是以后儿媳、女婿的,只有自己的身子才是自己的。”
屋里几个下人听了都笑了,躲在屋里并未出去的方正阳却哭了。
他知道苏宁对于双儿的重要性,可是没想到双儿对她这么喜爱,她也是他从小看着长大,她的读书识字都是他一笔一划教的,她的医药是他一样一样陪着认识的,可是他仿佛从未走进过她的心里。
鸡鸣三声,天边露出鱼肚白,秋霜依然挂满了枝头,卓渊仿佛一个树桩一般一动不动的站在院子里等着,身上的寒气吸引着秋寒,身上已经凝结出了一层白霜。
之前一院子的人现在就剩下钱三和苏旭在廊下打坐陪着卓渊等着。
还有红莲端着一张凳子也在廊下另一边守着一个火炉,炉火上烧着一壶热水,红莲也不知道她们什么时候能出来,也没人告诉她要准备些什么,但是她觉得如果他们出来就算洗把脸有个热水也是好的。
韩齐全身脱力的打开了房门,苏旭和钱三同时睁眼,卓渊也看了过来,卓渊不知道站了多久,腿有点僵,心里也有些忐忑。
红莲也被惊醒,扔了手中的木柴赶紧跑过来问:“大师兄,师父...师父怎么样?”
韩齐点了点头,艰难地说:“水...”
红莲赶紧去倒了一杯水试了试水温递给韩齐。
韩齐一口气闷了,说:“放心吧,师父现在已经完全解毒了,这次非常彻底。以后师父好起来就是一个正常的女子了。”
卓渊听到这话,激动的说不出话来。钱三和苏旭也是激动的相互看了看,又同时看向卓渊,钱三问:“我们可以进去吗?”
韩齐说:“现在还不行,他们正在给师父换洗穿衣。小师妹,去,整点吃的来,我感觉我要饿死了。”
红莲点点头说:“那师父呢?能吃东西了吗?吃什么合适?”
韩齐摇了摇头说:“师父还不能吃东西,得等她醒了才能吃东西。”
卓渊上前一步问:“她什么时候能醒?”
韩齐说:“这个不得而知,快的话今日夜间便会醒来,慢的话,唉...”
他的话大家都懂了。
黎静舒和方夫人从房间出来,一身的血污,让卓渊瞪大双眼,苏旭一步上前扶着黎静舒,方老爷倒是稳重一些,可是神色里也有些担忧。
黎静舒摇了摇头说:“旭哥,放心,我没事儿,我们给宁宁成功的解毒了。以后她会长命百岁,平安喜乐。”
苏旭点了点头,将疲惫的黎静舒抱进了怀里。
方夫人看到卓渊眼里的担忧,并没有因为黎静舒的话而消散,知道他是真的在乎苏宁的。
对卓渊说:“你放心吧,宁宁的毒已经全解了,往后要多多休养,这段时间我会住在这里,陪着她,一直看着她的。”
卓渊点了点头问:“夫人不是一直在陪少夫人等生产吗?如今已经耽误您一夜时间,怕是您也担心家里。”
方夫人叹了口气说:“确实,我是担心,可是昨夜我家这儿媳非要偷偷出府来这里给苏宁解毒,还没出门就发作了,也不知道这一夜过去了,孩子生下来没有。”
黎静舒一听到这个好消息,便也来了精神,亲切的拉着方夫人的手问:“夫人所言可是当真?双儿昨夜生孩子?”
方夫人点了点头。
黎静舒一边替双儿高兴一边又愁眉苦脸的说:“那...那你今日出府后,短时日内还真不合适再回府里。这城中瘟疫虽然得以控制,可归根结底却还没有彻底清除,这新产妇和新生儿都是免疫力低,稍有不慎被感染了,怕是致命的。”
其余几人听了这话算是都明白了。
黎静舒拉着方夫人的手,激动又感激的看着她:“夫人几次救我救我儿于危难,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报答您,如今更是无法偿还您您方家这么大的恩情。”
方夫人安慰她说:“静姐姐言重了,宁宁这孩子与我有眼缘,我喜欢的紧,她与我家老爷子更是有缘,这几年找不到他,我家老爷子多次感叹,说他生前怕是等不到她回来了。更别说双儿了,你知道双儿很爱重她的,我们都把她当自家人,自家人就不能说这么见外的话。”
黎静舒眼泪止不住的流,对方家她心怀感激,她又何尝不是喜欢双儿这个丫头的,双儿年纪小,又是初次生产,方夫人一直陪着她,可是关键时候却来了这里,想必是那丫头非要她来不可,这样的恩情,如何才能偿还。
方老爷牵过方夫人的手说:“走吧,把这身衣服换洗一下,好好休息,一整晚都没合眼了。”
卓渊立即安排人给方老爷和方夫人整理住处,好在这里小院多,虽然条件不如方府,但是只要是住人的地方,每日都是严格按照苏宁的要求做了防护的,住起来也是放心的。
杜若收拾好一切,端着一大盆带血的纱布和废弃的东西出门来,眼睛里布满了红丝,可是整个人却精神的很,脸上挂着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