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实初和卫临互相对视了一眼,在彼此的眼中都看到了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慌之色。他们两人刚刚明明已经给允祥做了试验,且试验结果良好,怎么会突然引发如此强烈的毒性反应?
然而此刻的情形紧迫异常,容不得二人有过多思考的时间。他们二人迅速地从随身携带的医囊中取出银针,配合默契地朝着允祥身上的曲池、迎风以及人中这几处关键穴位刺下,以调动肌体免疫系统,来疏散身体内的不正之气。
随着银针入体,允祥原本苍白的面容渐渐泛起红晕,而且这种红色愈发浓烈,仿佛被熊熊烈火灼烧一般。他的身躯更是变得滚烫无比,用手轻轻触摸其皮肤,甚至能感受到一股灼热直抵掌心。
闻讯匆忙赶来的兆佳氏目睹床上允祥这番惨状,只觉得眼前一黑,险些当场昏厥过去。她强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踉踉跄跄地奔至走廊之上,双膝“扑通”一声重重跪地,然后双手合十对着苍天哭诉,恳请那满天诸神佛祖大发慈悲,庇佑允祥能够平安度过此次生死攸关的劫难。
尽管正值寒冬时节,卫临的额头上已然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他一边紧张地忙碌着手中的救治工作,一边心中暗自思忖若是现在去皇上面前求饶,皇上还有没有可能饶他一命。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身旁的温实初,却发现温实初依旧是全神贯注的模样,一只手摸着允祥的脉搏,一只手拈着银针上下转动,似乎从未担心过什么。
“专心,尽力!”温实初敏锐地察觉到了卫临的微微走神,但他并未责怪于他,只是吐出两个词语,一如他过去教导卫临时用词简短精炼的模样。只是由于那层面巾的遮挡,使得他的声音略微显得有些低沉和闷重。
卫临听闻此言,似乎是找到了主心骨,内心沉静了下来。一瞬间,那些纷扰繁杂的思绪都被他抛到了脑后,他再也想不到什么其他事情,想不到所谓的皇权压迫政治斗争,想不到所谓的家族荣耀和自身荣辱。在他的眼眸之中,仿佛仅剩下手中紧握的银针,以及病榻之上那正亟待救治的患者,再无其他事物能够挤进他的视线范围之内。
就在这时,令人意想不到的情况发生了。原本安静躺在床榻上的允祥,其身躯突然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就连身下的床榻都随之摇晃不止。见此情形,温实初不禁眉头紧蹙,双手却丝毫不敢停歇,反而愈发加快了银针转动的速度。
只见允祥的身子宛如一条奋力跃起的鲤鱼,猛地向上挺起之后,又重重地跌落下去。如此反复数次之后,终于停止了颤抖。与此同时,他面上那不正常的红晕亦如潮水般急速消退而去,而其身下更是洇湿了好大一片汗渍。
危险过去了。
一直紧绷着神经的温实初如释重负般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拔出银针并把它们一一放回了针囊,然后闭上眼睛重新感受着手底下允祥的脉搏。
“师父,王爷的烧退了,皮疹也消了!”卫临的声音里是掩盖不住仿佛劫后余生般的欣喜若狂。
温实初点点头,收回了搭脉的手将其藏在了衣袖内,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不自觉地颤抖了两下。方才这一番救治耗心耗力,连他的手都有些控制不住了。他随即用力把手捏成了拳头,语气平静:“你去搭下脉吧。”
话音未落,只见原本守在屋外焦急等待消息的兆佳氏,一听到屋内传出的话语,哪里还顾得上其他,径直冲进了房间:“温太医,王爷……王爷如何了?”
温实初低垂了眼眸,假装没有看见兆佳氏满面的泪痕和被揉皱的衣服,温声安慰:“请福晋放心,王爷已经脱离了危险,且脉象也比之前平稳了许多。微臣可以确定这药对王爷的病的确有效,只是药效太猛了些。微臣回去便再做一番调整,想来王爷很快就可以康复了。”
话说到此处,只见温实初面色凝重地向后退了一小步,掀衣跪下:“此次药力过猛,让王爷玉体受损也让福晋受惊,还请福晋恕罪。”
一旁的卫临见状,也连忙把允祥的手塞回被子中,起身紧挨着跪在温实初的身边。
兆佳氏伸手示意二人起身,又用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泪痕,挂起了一抹微笑:“温大人哪里的话,快快请起!卫太医也快起来吧!若是没有你们二位尽心尽力,只怕王爷此次真就凶多吉少,我感激都来不及,又怎么会怪罪你们!”
“两位太医辛苦了,我早已让下人在小花厅备好了膳食,两位便跟着春桃和夏柳去休息一番吧……”
经过这么一通折腾,温实初和卫临确实感到身心俱疲,所以便也没有推辞,答谢后便收拾好东西便,缓缓向小花厅走去。
“福晋……咳咳……”突兀的两个字如羽毛一般飘在空气中,又被一阵熟悉的咳嗽打断。
坐在桌边闭目养神的兆佳氏闻声猛地一抬头,果然是躺在床上的允祥已经睁开了双眼,唇角挂着一抹温柔无比的笑,目光如春风般落在她身上,正如他和她初见时的模样。
兆佳氏刚擦完的眼泪此刻又如洪水决堤一般争先恐后地奔涌了出来,她起身坐在床边,“王爷”两个字还没喊出口,便泣不成声起来。
“福晋又多了几根白发了。”允祥小声说着,有气无力地伸出手,似是想要摸摸兆佳氏的鬓发。
“王爷……”兆佳氏低下头,紧紧抓住了允祥刚从被子里伸出来的手,哽咽着将它贴在了自己的脸上。
风雪初停,晶莹剔透的雪珠子犹如璀璨的珍珠,安静地悬挂在庭院中的树枝之上。房檐下则垂挂了许多长长的冰凌,有小太监正拿着木棍在一根根地把它们敲落,收集起来准备丢到院中的湖里。
又是新的一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