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韵撕掉了所有温和的伪装,冷漠道:“身为高户人家的子弟,这些东西明明是你很早就该明白的。”
“可是你没有。”余韵压低声音,尖利的指甲嵌入自己的掌心,儿时的怨怼终于毫无遮拦地爆发:“我真是不理解,你为什么还能好好地活着在我面前。”
这么愚蠢的一个人,本来该丧命在宅斗之中,又或者因为她的叛逆而死于荒野,她凭什么……
“我小的时候那么努力,那么努力啊……”余韵字字泣血:“我像个阴沟里可笑的蝼蚁,一点点模仿你的行为,你压根什么都不知道——”
“我的阿娘,我明明是她亲生的女儿,但是我从小在她嘴中听见的都是你。”
“你是嫡女,她要讨好你。”余韵一字一句,声音颤抖:“然后她在所有人的面前夸耀你,贬低我。”
“我明明已经那么努力了……”余韵猛然摔了桌面上的杯子,把余晓吓了一跳。
“我怎么就是无法超过你!”她突然落了泪,眼眶猩红,狰狞又悲恸:“我被阿娘责骂,我是庶女,我天生就低贱,为了帮她稳固地位,我要比别人付出多倍的努力。”
“你在睡觉的时候,我在偷偷背书,你在跟着将军舞刀弄枪的时候,我在强忍着那些贵人公子的打量对他们微笑。”
余晓从来没见过余韵如此的狼狈,她一直都是温和体面的,是所有人眼中最合体的小姐,现在也是风光无限的诰命夫人。
“我依旧在学堂上比不过你,在那些公子嘴里,依旧提及的是你。”余韵的妆花了:“你不过就是比我命好了一些,你凭什么?!”
余晓哑然无言,她好像终于清楚了,为什么余韵对所有人都如此的温柔,唯独对她格外冷淡。
“等我琴棋书画女戒刺绣样样精通的时候,而你走上了偏路,我终于代替你,成为万众瞩目的存在,你都不知道我当时有多开心……”
“我这么不容易,本来以为熬出了头,结果你又出现了!”余韵盯着余晓,那双红了的眼着实包含了太复杂的情绪,好像有恨,有痛,但是更多的是对自己的怜悯。
她伸手指着余晓,近乎崩溃:“而你却一举成为了国师的弟子。”
她以引为傲的诰命夫人,突然就好像不值一提了,她挣来的目光,最后还是回到了余晓身上。
她就像是个笑话,努力了这么久,还是逃不脱命运的牢笼。
余晓看着她歇斯底里,半晌没说话。
“你还记得我离开京城的那一天吗?我被我父亲关在了书房里禁足了三天,不给吃不给喝。”
余晓对上那双通红痛苦的眼睛:“我的外祖父从小就告诉我,我以后会是大漠飞翔的鹰,但是那个时候,我却觉得我的翅膀被撕了个干净。”
“我没有你懂事,没有你讨那些公子喜欢,学不会那些复杂的女工,我从书院榜首跌下来,看你替我而上,听着我的父亲母亲夸赞你。”
“甚至在我走的那一天,我和尚书大吵了一架,他给了我三巴掌,指着你说,我没有你好。”
“你还记得你做了什么吗?”余晓陷入了回忆之中,眼神有些飘忽。
“你柔柔地行了个礼,然后告诉他,父亲不要生气了,我没有姐姐好的,姐姐只是一时糊涂。”余晓轻笑,声线却难免也有些颤:“我那天对上了你的眼睛,你的眼睛没有你的话那么温柔。”
那是一双看好戏的眼神,毫无波澜又带着高高在上的倨傲。
“你觉得你赢了,你很痛快。”
“从那个时候起,我就知道,我们都将走上一条属于我们自己的不归路。”余晓仰着头:“所以,你知道了,你为尚书来国师府游说我的时候,我为什么闭门不见了吧。”
她们都曾毁了对方的一份美好,纵使错的从来不是她们。
屋内空荡荡的,被摔碎的瓷片棱角锋利,像极了被摔得七零八碎的人生。
凌乱又可笑。
良久之后,余晓开口了。
“诰命夫人挺好的,你我不必再比了。”
“你我之间,如能释然,那便释然。”余晓蹲下身子拾起那些碎片,指尖被划破,鲜血滴落在地板上,惹得她一顿,半晌后低声道:“如果不能释然,那便别再见了。”
道不同不相为谋,她已经不在乎尚书府那些人的看法了。
她打算放过自己。
“这事儿要考虑这么久吗?”储梦珂看余晓半天没反应,疑惑地低声咕哝道:“当年那个老头让我选的时候,我可是直接就接了。”
余晓被他的话惊到,这才如梦初醒地伸手,把拂尘接过。
“接了,走吧。”
储梦珂偏眸,嘴欠道:“我还以为你要发表一段感想呢。”
“没有。”余晓嫌弃道:“你话别这么多,赶紧走,马上赶不上吉时了。”
妖山的震动从微小转大,逐渐有了惊天动地的趋势,离桑的表情越来越严肃,神力如同海水一般蔓延入妖山之中。
与此同时,妖山内部,幻境之中,妖力凝聚成的秘术一点点地扩大,暗红色的波纹之中凝着冰霜,悄无声息地覆盖在地面之上。
江吟这次没带丫鬟,简单地套了件薄披风,选了一家酒肆要了点菜。
明明是收网的关键时刻,但是她看着却毫无负担,酒壶的长颈和酒杯的杯口相碰,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时泽这段时间一直赖在她身边,这还是她这段时间第一次独自出门,这是一个很明显的局,甚至都没有多少遮掩。
但是就是这么一个局,习千樰的妖相也必然会入,毕竟他的妖相会越来越衰弱——他只有赌一把,赌他能从江吟身上拿到那个圣物。
而且,他还准备一个反扑的大礼送给这两位呢……
就算他失败了,他这份礼,也够这两位吃一顿的了。
大抵是天气不好,所以酒肆里的人很少,长风刮过酒幡,发出烈烈的声响。
终于,这种压抑的氛围逼迫走了街上最后两个人影。
江吟手中的筷子一顿,磕在了瓷盘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