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被划开了一道口子,在殷红的夕阳下就像涓涓流血的伤口。流体般的光线倾泻而下,染红了高山,染红了长河,也染红了她的视线。可是没人注意到它,就像昨夜里的时间停止一样。她也不在意了,因为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异常。
傍晚,晚餐后,榆树下,秋千旁。艾尔米和弟弟在那里荡着秋千,欢乐无比。她则靠在树干上,与母亲一起吹着晚风,一起说着闲话,一起感受着这炎热夏日之后的清凉。话题是有一搭无一搭的,话题也得像风中落叶一般,是凌乱而琐碎的。说着说着,母亲便提到了安格斯,她告诉芬格里特,他很伤心,因为他发现自己的宝贝女儿就像突然变了个人似的,跟自己一点都不亲了,而且还出现了讨厌他的迹象。
“他昨天晚上都没怎么睡好,”母亲说,“一整晚都在思考自己究竟哪里做错了。我说你做了一场他出轨的梦,正在生他的气呢。”
昨夜,安格斯是在客房睡的,因为芬格里特要独占母亲。
“你知道爸爸是怎么说的吗?”
芬格里特摇摇头。那不是梦,她在心里说,他就是出轨了,还同艾琳娜生下了一个孩子……我无法原谅他……因为他,也是你患病的罪魁祸首……
“爸爸说,那我给她买点东西哄她开心吧,谁让梦里的我出轨了呢。是我不好,居然还跑到她的梦里去气她了。”母亲笑了笑,然后道,“南瓜,原谅爸爸吧,别再对他冰冰冷冷的了,要不然,他真的会伤心的。”
可是哪里能控制得住呢?芬格里特一见到他,就会想起那些不好的往事。但她还是点了点头——她只是想让母亲安心而已。
“你爸想给你买辆车。”母亲接着说,“牌子、型号随你挑,但是不能太过招摇,因为现在的你,毕竟还是个学生嘛。南瓜,你有没有心仪的款式?”
芬格里特突然想起自己的‘小白’。那辆车没了,可她怎么都想不起来它是如何丢失的了。而且在记忆中,那个模糊的人影再次浮现。好像就是因为他,她的‘小白’才会遭遇不幸的。对她来说,他似乎很重要。她努力回想他的名字,他的声音,他的外貌,他的性格,但是大脑一片空白,宛如荒芜的沙漠。
她不禁愣住:他到底是谁?我为什么总会想起他?而且还总觉得他是个我特别熟悉的存在?
接着她又想:有辆车貌似也不错,可以四处去逛逛,可以去看看十二年前的天照岛,然后再回忆回忆上条时间线的过往……而且它也不贵……才不到十源币而已……
“Sd-441,这个型号的就可以。”她念出了小白的型号。
母亲查询起它。但在这年,Sd系列才出到339。母亲疑惑道:“没有这款呀。你是不是记错了编号?
“应该是我记错了……我平时也不怎么关注这些。”芬格里特想起小白的出产日期,于是解释道。
“那就再看看其他的。”母亲说。她滑动几下屏幕,又道:南瓜,你看,这辆就挺不错的,又小巧又可爱,就像只青蛙似的。你看那两个大灯,多像它的眼睛呀。还有车头的纹理,它看起来就像是在笑似的。”
母亲递过悬浮屏,芬格里特看到一辆浅褐色的Sd-330。十七岁的她,可能会喜欢这种兼具可爱与实用风格的代步车,可二十九岁的她,只喜欢简约风格的汽车了。她还是想念她的小白——舒适、大气,一看就是干练女性才会开的车辆。
“不喜欢?”母亲看出了她的心思。
芬格里特点头,“嗯,有点幼稚,一看就是小女孩才会开的车。”
母亲似乎颇感惊讶,她看了看她,然后笑道,“你不是最喜欢这种可爱风格的东西了吗?像什么小兔子,小乌龟,小青蛙,你不是收集了好多吗?去年生日,你还跟我要‘小兔派斯’的玩偶呢。我说你都多大了,怎么还要这种小孩子才会玩的玩具呢。然后你就不高兴了,说我一点都不懂你,还跟我赌了半天的气呢。怎么,你是突然改变风格,想走成熟路线了吗?”
妈妈,我真的不是小女孩了……我都二十九岁了……咦?不对吧……我早就不喜欢这些了呀……妈妈居然不知道?自打上高中开始,我就走成熟路线了呀……还是说……这条时间线上的我,也被改动了性格?就像怯懦的弟弟变成了勇敢的弟弟……
那在妈妈眼里的我,是不是有很大的变化?
她愣住。
她突然想起十几岁时所看的那本穿越小说——主人公的穿越,并不是取代原本的自己,而是取代平行世界的自己。原主的灵魂会被禁锢,主人公抢夺了别人的人生。但两人的性格是不同的,所以对方的亲人很快发现了她的异常,并用极为恶劣的言语,命令她滚出他们女儿的身体。
不要……万一被妈妈发现我是穿越过来的……那她一定会讨厌我的……我抢占了她女儿的身体……我也抢占了别人的母爱……我不要被妈妈讨厌……我不要……
于是,惊慌来袭,恐惧拜访,她一下子心里失衡了。她不想成为被人发现的穿越者,她更不想在最幸福的那一刻,重新跌入不幸的深渊。
然而就在这时,天边的裂痕突然变得更大,那些血一样的流光,如瀑布般涌下。不远处的弟弟与艾尔米也忽然出现了重影,宛如来自两个世界的人,纠缠在一起的画面。然后,血海淹没了远方的高山,远方的长河。整个世界一片血红。
她惊恐万分,她连忙看向母亲。
母亲是正常的。她依旧在满是慈爱地看着自己。
“怎么了,南瓜?”母亲发现了她的异常,她关切地问,“脸色怎么突然变得这么不好?是哪里不舒服吗?”她伸出手,触碰到了她的额头。
看来和昨夜一样,母亲并没有看到那片血海。
她觉得这是‘原主’造出的幻想——她是想把自己赶走。于是她便突然淡定了。
“妈,我没事,”她说,“只是迷了眼睛而已。”
“让我看看。”
“已经没事了,它已经掉出去了。”
“风确实有点大,那我帮你挡着点。”母亲起身,走到她面前,然后与她对坐在草地上。
别吓到母亲,也别让她发现任何异常……芬格里特一边感受着母亲的疼爱,一边告诉自己,更不能让她发现我是名穿越者……
接着,她又在心里对那个臆想中的‘原主’说道:你能听到我说的话吗?我希望你能可怜可怜我,也希望你不要恨我……我太想妈妈了,你能把她让给我一阵子吗?一阵子就好……或者,你要是有什么办法重新占据回身体也行,但就是别把我撵回去,你将我困在你的意识里就好……我不想离开妈妈……求求你……
可能是‘原主’答应了她的请求,艾尔米和弟弟的重影消失不见,天边的那道裂痕,也不再涓涓流血。
她舒了一口气,心说:谢谢你。
然而安心还没持续到一秒,更为诡异的场景便再次出现了——裂痕沿着天空的纹路开始蔓延生长,并很快在她的头顶上画出一个巨大的圆圈。夕阳在其上面留下错落的、折叠式的血红光芒,就像暮色下,碎裂成块、晶莹剔透的玻璃天窗。天,塌了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