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地板洗刷了一遍又一遍,但还是难以将血迹擦干。后背上的伤口随着手臂的摆动在慢慢撕裂,又有血渗出来了,他闻到了它们即将喷涌而出的气息。可他又不敢停下,因为安妮薇就在身边。她爱干净,她不想看到自己的屋子里有肮脏的东西。为了让她满意,洛班只得强忍着疼痛,继续擦拭地板。
没被杀死,已是天大的幸运。成为他们的奴隶,背叛疯牛与老鹰,间接害死渔船上的其他人,似乎也是某种必然。人为了活下去,是什么都可以做的——这是通过昨天晚上的经历,他得出的结论。
在安妮薇的刀子差点捅穿他心脏的瞬间,骷髅出现。骷髅说:留他一命,他对我们还有用。帕莉告诉我,这群人是坐船来的。所以,我们要通过他,找到船。计划需要提前。
他活了下来,但也半死不活了。身体就像被撕裂了似的,疼痛不止。他受到了最简单的治疗——骷髅用他的上衣,做了一条粗糙而紧绷的绷带。
他也是这时候得知——原来疯牛将要围攻这里的计划,他们早就知道了。这是个提前布置好的陷阱。他们才是猎人,而癫虎等人,不过是自以为是猎人的猎物罢了。
就这样,他带他们找到了船。船上的其他人,也因此而落难——其他人都死了,或葬身大海,或化为胖子的口粮。他被他们放在船头,看着星月变换,听着潮起潮落,闻着咸湿的海风,感受着比黑暗还深的恐惧。然后,他们靠了岸,他们上了女仆帕莉的车,他们来到了疯牛帮的老巢。接着,他见证了屠杀,见证了老鹰的身死,也见证了疯牛的惨败与投降。
叛徒!老鹰临死前朝他大吼。老鹰被女仆帕莉一刀两断。洛班根本不敢直视。他其实还想解释一下的,但那柄钢刀,并没有给他任何机会。他想对老鹰说:我没办法,他们都是怪物,我要是不这么做的话,他们一定会杀了我的。
地板上,似乎还残留着老鹰临死前的恐惧味道。他的手不自觉慢了下来,他看着那涂鸦般的痕迹,心中满是凄惶。
别停,她会杀了你的。他听到脑海中的一个声音说。快擦,如果擦不干净,就算她不杀你,那个怪物也会把你吃掉的。被一口咬掉脑袋,这就是你期望的结局?
他颤抖起来,他再次加快手中的动作。但那些深红色的烙印,却像焊在地板上似的,纹丝不动。
他偷偷看向安妮薇,他害怕她会发现自己的无用。
安妮薇坐在宝座上,一边翘着二郎腿,一边品尝着咖啡。雪白的冰腿,高开的裙衩,鲜红的嘴唇,冷漠的表情,还有那冰如寒霜的一只眼睛。她很美,也很性感,但此时的洛班根本不在意这个,而是她会不会突然暴走,将自己切成碎片。
她没注意到他,她也没发现他的徒劳无功。他暗自舒了一口气,他回过头,继续清理血迹。
咖啡杯放在瓷盘上的动静响起,清脆而透亮。“你刚才,在看什么?”女人阴沉的声音传来,就像一根根无法挣脱的蛛线般,缠绕住了洛班的心脏。她的目光也瞥了过来,就像一把锋利的钢刀。
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她发现我了!她要对我动手了!洛班的脚趾都因紧张而扣在了一起。他满是惊恐地看向她,然后哆哆嗦嗦地解释道,“没看什么……我没看什么……”
女人放下腿,坐正,又取过一块毯子,盖在上面。她抱起胳膊,冷冷警告道,“再敢无理,我就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
洛班连忙低下头,再也不敢直视。
我没有……我没有……我也不敢……
他在心里喃喃。他继续擦拭地板。格子窗外的阳光很快洒落进来,他看见被涂抹上金黄的血痕。他突然想哭,可泪水就像抛弃他了似的,一滴也无。他不知道自己还要擦拭多久,他也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命运,将会是什么。他会死吗?因为现在的他,对他们来说,已经无用了。或许,这是我临死前的最后一件事——等地板擦拭干净,血迹都被清理之后,我便要被他们杀死了……可……可我真的不想死……我还没怎么孝顺我妈妈呢……我还没遇到心仪的女人呢……我才三十二岁,我的人生还很漫长……我真的不想死……
泪水终于出现。它滚落。在璀璨的阳光中熠熠生辉。它落在了地板上,它摔得粉碎,它又很快,融进了血痕中。
这时,他突然发现,污血的痕迹已经变得很浅了,旁边的水盆,和手中的抹布,也早已变了颜色。
他慌张起来。
不,不行,我得干慢一点……不,不行,再这样下去,我就把这里清洗干净了……不,不行,我不能就这样死去……
于是他将抹布悬空,作出奋力擦拭的动作,以求这份最后的工作,能够拖延出一些活命的时间。
门外传来脚步声。
心脏骤停。因为他总感觉,外面的人是来杀自己的。
脚步声越来越近,踏出平稳的音符,踩在门外那光滑的地板上。
洛班缓缓转头,满是惊惧地看了过去。
不,不要,别杀我……我还有用……我的地板还没擦干净,我还有用……求你,别杀我……
门开了,厚重的木门发出吱吖一声。
是一前一后两个人。后面的他认识,是骷髅。前面的他不认识,也无法认识,因为那个人戴着面具,还披着一件黑色斗篷。他的装扮,就像个以夺人性命为乐的死神一般。恐惧阵阵涌来,洛班不禁倒抽几口凉气。他抖得更加厉害。
就是来杀我的,就是来杀我的!你看他的装扮,你看他的装扮!他就是来杀我的!
“哥哥!”安妮薇的一声兴奋问候,暂时转移了他的恐惧。
然后,安妮薇就像个突然见到母亲的小女孩般,直接扑了过去。
戴着面具的那个人揽她入怀,又摸摸她的头。
“哥哥,我好想你。”安妮薇说,宛如撒娇。她搂紧他,一脸幸福,一脸甜蜜。
“我也想你。”戴面具的人说。他的声音是经过处理的,根本听不出他的真实年龄。
“好啦,安妮薇,哥哥是来办正事的,先别撒娇了。”骷髅笑道。
安妮薇不依,貌似还嗅起了那人身上的味道。“哥哥,我好想你……”她就像在品尝美味一般,赖在他身上不肯下来。
“奥利弗呢?”戴面具的人环顾下四周,然后问。
“在三楼睡觉,”骷髅道,“用我叫醒他吗?”
“不必。”
戴面具的人发现了洛班,他朝他看了过来。洛班连忙移开视线,然后拼命擦拭起地板。
地板还没擦干净,地板还没擦干净……别杀我……别杀我……我的工作还未做完,我还有用……
“他是谁?”戴面具的人有些疑惑地问。
骷髅回答,“洛班,疯牛帮的外围。就是带我们找到船的那个人。”
戴面具的人点点头,随后搂着安妮薇步向疯牛的宝座。
他坐在宝座上。安妮薇则靠在他身边,紧紧搂住他的胳膊。此刻的她,乖巧得就像是一只家猫,完全没有半点可怕瘆人的感觉了。
“让疯牛过来吧。”戴面具的人吩咐道。
“是。”骷髅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然后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