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姬季兴的反应让纪允炆一愣。

    “陛......您贵为神明，老臣怎敢行如此大逆不道之举啊？！”姬季兴脸上的冤枉和震撼做不得假。

    “那你可曾派人刺杀姬世恢？”

    “有人行刺陛下？”姬季兴瞪大了眼睛。

    姬世恢进入茧中之后，姬昭对外的说法是皇上在西域大战中染了怪病，需要静养，由他继续担任监国。

    西域大战对于大炎上下的震慑都深入骨髓，朝野上下不仅没几个人敢趁着皇帝染病不出动歪心思，甚至都在怀疑皇帝是不是以此为掩护，在谋划更大的局。

    之前在皇室与麒麟党的斗争中立场模棱两可的官员和世家，这段时间都忙着和麒麟党有关的一切进行切割，同时在各种事情上不断变着花样向朝廷表忠心。

    据说有个家族为了洗清嫌疑避免遭到清算，甚至将家族全部产业上交朝廷，还自请将族中所有青壮年送往边塞为大炎戍边。

    在这样的大环境下，姬季兴很难相信居然有人敢行刺姬世恢。

    他自己虽然密谋推举纪允炆上位，但也从未想过要采取这么极端的举措——一来姬世恢对他而言也是看着长大的侄子，于心不忍；二来姬世恢是个明事理有能力的人，姬季兴相信只要自己找个时间和姬世恢好好谈谈，一定能让他自愿让出皇位，今后一同为龙帝效力。

    纪允炆能看得出来姬季兴没有撒谎，可这样一来事情就重新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皇室之中嫌疑最大的就是姬季兴，剩下的几个嫌疑人仅仅是暗中联络源和国刺客，指使他们精准闯入供奉龙帝的庙宇行刺这一件事都很难办到。

    “你觉得谁有可能是幕后黑手？”

    纪允炆自己对于大炎皇室内部的利益牵扯了解实在不多，因此他看了看依旧战战兢兢的姬季兴，决定转换思路。

    既然这人勉强算是无辜的，那不如直接问问他的意见。

    “这，这......老臣不敢妄言。”

    “让你说你就说！”

    纪允炆从来不是个君主，但他同样很讨厌“不知当讲不当讲”这种话术，尤其是现在这种情况。

    “老臣是有些猜测，但实在不敢乱言，还望龙帝将事情经过告知老臣，老臣也好有个扎实些的判断。”姬季兴被纪允炆吼得一抖，一番思索后决定配合。

    虽然年纪大了，但他还是很容易想开的。

    龙帝虽然表明对皇位没有兴趣，但此刻很明显是在操心大炎的安危，既如此，自己为龙帝效力，不就和计划中的一样吗？

    至于皇位，龙帝不想要就不要吧。

    只要大权在手，身份还不都是自己给的。

    纪允炆当然不知道姬季兴的这些想法，也没兴趣知道，考虑到发生的事情虽然严重却并不繁杂到难以叙述，他很快就将整件事都告知了姬季兴。

    包括姬世恢化茧，再过一段时间就会以真龙天子的身份重回皇座这件事。

    “竟有这等事......”听完纪允炆的讲述，姬季兴一副很是感慨的模样，也不知道是在感慨发生的事情，还是在感慨姬世恢的潜质竟如此惊人。

    “如何，有什么想法？”

    “若是这般，那最有嫌疑的确实是老臣。”姬季兴倒也不忌讳，直接承认了自己的嫌疑最大，但随后他又指出了一个疑点：“可是，按大炎律，在京各国使节出行须进行报备，由十二卫安排护卫随行监视，源和国使馆的人不应该能随意外出与人私下见面才是。”

    “十二卫在各国使馆外明哨暗哨无数，哪怕是使馆里的下人都不能随意进出。”

    “你之前派人将源和国大使绑出，想来也在十二卫监视之下，估计是在得知是您的安排后才并未阻止。”

    京城十二卫负责洛安城内部的治安巡防和缉凶捕恶，虽然在建制与实力上与正规军仍有差距，但同样受兵部直接管辖，连城防司都管不到他们，更别提鸿胪寺。

    军权在大炎内部一直是敏感话题，皇亲更是军权问题上的重点防范对象，如今大炎全军也就只有二皇子一个皇亲手里捏着不到万人的兵权，就这也是二皇子从军中一个小校开始一刀一枪拼出来的权力。

    至于其他皇亲，连府邸的护卫都统一由朝廷安排，一旦发现任何组建私兵阴养死士的行为，轻则贬为庶民发配瘴气之地，重则打入天牢秋后问斩。

    “若是源和国使馆的人瞒过了暗哨的眼睛偷溜出来呢？”

    “不太可能。”姬季兴摇头，“据老臣所知，十二卫安排在各国使馆外的暗哨都是从军中精挑细选出的弓弩手和斥候，即便是天武卫统领李炜，也很难瞒过这些人的眼睛。”

    “而且按律，十二卫有权直接羁押任何未经许可离开使馆的人，若有不从，可当场处决。”

    十二卫的士兵实力不一定多强悍，但这些身经百战的精锐射手手中的劲弩可不是闹着玩的，能把制式铠甲一箭洞穿的威力即便是寻常武者也吃不消。

    这个规定很霸道，但碍于大炎的强盛，各国也不敢有意见；再说了，虽然有这个霸道的规定在，但大炎平时对各国使节都是相当不错的，驻大炎使馆的职位在很多国家都是无数人挤破头的美差。

    “那若是大宗师一级的高手呢？”纪允炆想起之前闯入皇宫行刺，在李炜和天武卫围堵下打伤两人全身而退的刺客。

    这个身手绝对是大宗师。

    “若是大宗师，应该能做到。”姬季兴点头，但很快又皱起眉头：“可朝廷对武道高手监管极严密，除非真是隐世不出乃至无人听闻，不然都会由玄剑司统一记录监视。”

    “若是有高手进入洛安城，无论是何种目的，玄剑司都会派遣专门的队伍负责看管。”

    “倘若有异国高手，玄剑司更是会郑重对待，确保其一举一动都在监视之下。”

    据说玄剑司内部有一位奇才，那人本身无法修炼，没有半分修为，但却能看穿每一名武者的修为，无论怎么隐藏都没用。

    纪允炆还听说：之前他刚回来的时候，那人暗中远远的观察过他。

    然后就被吓吐了，将自己关在屋里好一段时间。

    源和国背着玄剑司将一名大宗师级别的顶尖高手偷偷带进洛安城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至少通过使馆的途径将其带进的可能性几乎不存在。

    但那一日负责行刺皇帝的绝对是一个高手，这一点毋庸置疑，此前从源和国使节那里得到的情报也证明了确实有着一伙更强大的刺客。

    怎么回事？

    纪允炆已经厌倦了这些水面之下的阴谋，但直觉在告诉他：这件事背后，还有一个阴谋在蠢蠢欲动。

    “不过，老臣也不敢断定。”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给出的信息只会让推测陷入死地，姬季兴补充道：“此前国内大乱，玄剑司上下也处理了不少乱臣贼子，直到现在都还有些混乱，若是因此出现了失职也不是不可能。”

    “除了使馆给的身份证明和担保，异国人还有什么途径可以进入洛安？”纪允炆觉得姬季兴说的不无道理。

    “这......老臣确实不知，不过听说黑市的商人有这类门路。”

    看来要让耶律娆和袁理理去查一查了——虽然有了新的方向，但纪允炆却并没有抱太多希望。

    黑市没有足够系统化和完善的管理，那些专门帮人伪造证明进行偷渡的黑市商人不见得能记住自己的那些客户都是谁。

    而且现在銮天楼虽然在一步步重新恢复，但大炎的地下社会在此前的动乱中早已重新洗牌，銮天楼已经不是从前那样高高在上无人能及的地位了，调查起来会比较麻烦。

    “动用你的一切资源，调查此事。”

    最终，纪允炆决定把姬季兴也暂时拉进自己的队伍。

    这个对龙帝有着宗教式狂信的老人，纪允炆心底里是不认为他可控的，哪怕自己就是他所信仰的那个龙帝。但既然现在他还愿意对自己卑躬屈膝，那么为了解决眼下的麻烦，自己就要好好利用起他的一切。

    这可是能够暗中策划颠覆皇权的人，手上的资源不会少。

    “老臣明白，一定尽心竭力揪出对您不利的贼人。”

    虽然纪允炆不理解为什么，但姬季兴似乎对于自己被纪允炆以上位者姿态下令这件事感到很兴奋，惨白的面色红润了不少。

    “不止是我，还有谋害世恢的凶手。”

    “明白！”

    “这幅画烧了吧，有进展了派人来燕王府告诉我。”

    没能抓到真凶，纪允炆有些失望，只能给姬季兴下令之后起身准备离开。

    但就在他推开房门走到室外的瞬间，远方突然传来了震天的巨大响声——像是爆炸声，但却没有任何的烟尘，而且这爆炸声中隐约能够听到某种野兽的吼叫。

    “那个方向，是祖陵！”跟在纪允炆身后的姬季兴几乎立刻就辨明了巨响传来的方向。

    除了修建规模巨大的皇陵外，大炎在皇帝的身后事方面有一个异于东方各国的特殊之处——那些遍布大炎各地的诸皇陵寝，不论规模如何、陪葬品数量与价值如何，都只是衣冠冢。

    每一任大炎皇帝的尸身，都会用特殊的棺椁装载之后，安置于洛安城外的一个陵寝之中。

    这座特殊的陵寝，就是祖陵。

    按照大炎的古老传统，祖陵只有又一位皇帝葬入其中时才能开启，且装有尸身的棺椁只能由继位的新君独自驾着马车护送。

    在其他任何时候，祖陵都不得开启，亦不得靠近，祭祀一类的仪式更是不得举行。

    已经没人说得清楚这样做的意义是什么，但每一代的大炎皇帝都坚守着这一传统，而对于在祖陵内的所见所闻，每一位皇帝都闭口不言直到死去。

    曾有一任皇帝想要打破这一传统，他不仅扬言自己绝不会葬入祖陵，还拒绝将先皇尸身葬入其中，甚至带着一众士兵要强行打开祖陵一探究竟。

    随后这位皇帝就被推翻，大炎至高无上的权柄，也从他的家族，转移到了另一个家族。

    这就是千年前，姬世恢的家族夺得大炎皇位的那一次变故。

    姬季兴大炎皇室的身份虽然是被赐予的，但也知道关于祖陵的种种，也曾在追寻龙帝存在的过程中远远调查过那神秘的地方，因此他很确定这一声巨响就是从祖陵传过来的。

    纪允炆对于大炎祖陵只是有所耳闻，但通过姬季兴简短的讲解，也意识到了那个地方发生变故意味着什么。

    而且他隐约感觉：祖陵这一奇怪的传统，与他有关。

    “师父！”同样听到异响的解颖秋几人赶到了纪允炆的身边。

    “立刻回燕王府，传信裳卿她们，让她们也立刻回去！”

    “师父呢？”解颖秋没有立刻按照纪允炆所说的行动，而是有些担忧地看着纪允炆。

    她了解师父，一旦师父下达这样的指示就代表着事态已经发展到了连师父都觉得棘手的地步，虽然知道目前的自己就算跟过去也只能拖后腿，但她还是不愿意看着师父一个人去处理。

    “为师去那边看看。”

    说话间，纪允炆能感受到从祖陵方向传来的气息正不断变强，很快就赶上了当初试图夺舍阮莺的晋国千年传承，并持续上升。

    而且，对于这股强大的气息，解颖秋等人似乎毫无察觉，只有纪允炆有所感知。

    这个时候，纪允炆也从随身携带的真龙遗骨残片里久违地听到了来自烛的声音——

    “喂！你感觉到了吗？！”

    她这段时间一直陪在文裳卿身旁帮助她修行，除了偶尔让纪允炆帮忙处理妖异外鲜少与纪允炆联络，也不知道在小世界里做些什么。

    但从这突如其来的联络中，纪允炆能很明显地听出烛刺客非常慌乱。

    “感觉到了，那是什么？”

    “我还想问你呢！那是什么？”烛的声音在发抖，“感觉很像妖异，但绝对不是！我只觉得，那应该是，应该是某种更恐怖的东西！”

    大炎的祖陵发生异变，然后出现了某种比妖异这种会吞噬世界的怪物更危险的东西？

    “我现在过去，你保护好裳卿她们。”

    “我，我尽力。”

    难得的，烛似乎相当缺乏自信。

    “师父？”解颖秋注意到了纪允炆神情的转变，心里的担忧更重了几分。

    “听话，先回去。”纪允炆尽力摆出平时的笑容，“为师去去就回。”

    那股恐怖的气息开始蔓延，很快纪允炆就看到远方的天空肉眼可见的变得漆黑，而那仿佛要吞噬一切的漆黑正不断扩散，伴随着在其中蠢蠢欲动的像是天雷的白光。

    这一切依然只有纪允炆能够看见。

    “那，那您小心。”纠结再三，解颖秋决定还是和阮莺与尤雪先行赶回燕王府。

    “放心吧。”

    “你真没事？”临走前，尤雪也不禁担忧起来。

    “没事，她们交给你了。”

    “师父，您一定要回来。”阮莺很少会见到解颖秋担忧到这个程度，连带着她也心神不宁。

    “嗯，一定。”纪允炆说着，将长剑握在手中。

    “为师回来之前，照顾好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