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曦原先虽然衣衫的顺序有些错乱,但至少是干净的,而此刻胸前和腿部的衣衫上都晕染的大块的湿印,散发的酸腐气味,还糊了泥巴上去,前额和鼻尖也脏兮兮的,只有一双手是白净的,应当是刚洗过的,水珠还未干,抱着三个竹筒在风中冻得通红。
言曦家离河岸这边最近,按理说不应当这么晚的。
“我,摔,摔了一跤。”言曦低着头,磕磕巴巴地回了,但面上却是高兴的,看样子,只要等这队伍轮到她,就能换了大鱼回去给娘亲补身子了。
“小言丫头啊,你这竹筒里不会装的是卤水吧?”那人犹豫着,最终还是开了口。
“是啊,怎么了?”言曦不明所以。
“你这,额,被人换过了,回去换一样吧。”那人说得委婉,无意挑起争端。
“是,是王二丫吗?”言曦心里一咯噔,攥紧了指尖,脱口而出。
看见眼前人诧异的神情,言曦便知道自己说对了。
是了,要不然怎么会特意跑过来把她绊了,原来是为了拖延时间,不是她还能有谁呢?
“没事的”,言曦牙根发颤,抱紧了怀中的竹筒,喃喃地安慰自己,“我,我先排排看吧。”
……
帝昭从村民们的闲谈之中,听出了大概。
言曦是河岸边那一户人家的女儿,原是一家三口,言父识得几个字,农闲时替别家写写字,分分账赚点余粮,言母也会点绣活到县里卖了补贴家用,一家子过得红红火火的,养了个女儿当个宝,几月前还又有了身孕,本是充满希望的一家。
可就在一月前,言父风寒离世,言母悲痛欲绝,等反应过来时,孩子也伤没了,从此一蹶不振,整日窝在床上不愿见人,浑浑终日,言曦也处于没人管地放养状态,有愿意的就上别家蹭一口饭吃,但也不是长久之计,大多是自己胡乱凑活一口,被人欺负多了,原本开朗的性格也变得寡言少语起来。
王二丫家里是磨豆腐的,祖传手艺,一大家子都会,村里和县里都有生意,也常被带着去县里叫卖,性格很是外向,就是斤斤计较了些,从二丫手里压得来价的人几乎没有,一家子攒的积蓄不算多,但一年至少能吃上一回肉,穿点新衣,在村里的孩童中玩的开,就是不知怎的,和言曦不太对付。
“姐姐,我——”言曦巴巴地把怀里的竹筒送上前。
“卤水已有,你来晚了。”听到熟悉的声音,帝昭抬起头,平静地道出这句话。
“是,我,我知道,但我家里只有这个了,我我再给你三筒行不行?”言曦手心冒汗,眼睛一眨不眨地,连忙补充道。
“规矩不能变。”帝昭摇了摇头,四下无人,开始翻看竹篓里的东西。
“可,可那明明是我先问的”,言曦声音已经带着哭腔,眼眶也红了,双腿一软便要跪下,“姐姐,我求求你了好不好?”
望着地上扬起的一阵尘土,帝昭不为所动,只淡淡地发问:“你是希望我为了你,打破这个规矩?”
“可,可以吗?”言曦满目期盼。
帝昭并不直言,反笑了笑:“你分明离得最近,却到得最晚。”
“不是这样的”,言曦闻言慌了神,声音急切而又沙哑地解释道,“是,是王二丫,我早就出了门,是她把我绊倒了,我又回去装卤水,这才耽误了时间!”
“那便是你和她之间的事了,与我无关,我只是一个做买卖的,并不是来主持公道的”,帝昭用轻柔地力道将言曦扶起,替她掸了掸膝上的灰尘,“有些事,晚了,便只能错过,后悔也无用。”
“膝盖落下,赌的便是对面的善心,抑或是胁迫,可我,并没有心。”帝昭面上带着温暖柔和的笑意,眼底却是一片冰冷与漠然。
言曦失魂落魄地回了家,帝昭目送着她的背影一路进了家门,颇有些失望地收回视线,转头继续在竹篓的食材之中斟酌着下一道菜品。
片刻后,耳边又传来动静,帝昭抬起头,原是言曦又出了家门,一脸怒气,步伐踉跄但坚定地朝着一个方向迈去。
帝昭见状勾了勾唇,如此,她便不着急走了。
灭了火,来到河边,又叉了几条,只可惜,这里的鱼都太过肥硕了些,不适合做小鱼干,帝昭将鱼依次利落处理了,均匀地抹上大量的盐巴,末了用稻草穿孔,吊了鱼嘴,搁到空间里。
——
“你瞪我干什么?是,我是占了你卤水的份额,但那又怎么了,是你自己家里没旁的东西还来那么晚的,怪得了谁啊?”王二丫叉腰站着,气势很足。
“王二丫,是你害我绊倒的。”以往的怯懦未见,此刻愤怒和懊恼占领了言曦的大脑。
如果不是她,她本可以换到那条烤鱼,回去给阿娘补身子的,那样说不定就不用整日躺在床上了,难过的是,她本可以。
如果只是单纯地因为她慢,倒也认了,可这次机会分明就是王二丫绊倒了她,阴来的。
“你不许叫我的名字!”王二丫声音猛地尖锐起来。
言曦不语。
“喂,跟你说话呢,听到没有!”王二丫上前推了推人。
“你赔我鱼!”言曦红了眼,猛地扑过来。
“你干什么?!”王二丫吓了一跳,急忙躲开,可言曦仍不依不饶地跟来,两人扭打在一块。
论身型力气,自然是王二丫更占优势,但言曦身上有种不要命的疯劲,一时之间,两人竟不相上下。
王二丫怎么也没想到,平日里一推就倒的小不点今天竟如此难缠,头皮又差点被揪走一块,终于示弱,连连哀嚎:
“你,你要怎么赔?”
“把鱼都赔给我!”
“那肯定不行!”
“那就赔我一半!”
“也不行!啊嘶——不得了啦!咬人啦!娘,阿娘!快来救我啊!”
……
只有自己立住了,方能强大起来,旁人所赠,皆为施舍,而怜悯与同情,有时候反会纵容软弱。
——
言曦端着一屉豆腐出门张望,瞧见河边身影,忙小心跑来,气喘吁吁:
“豆腐,能换吗?”
“不巧,也收过了。”
“是,是我又来晚了。”言曦满目失望地低头,泪悬欲滴,就要往回走。
“等等”,帝昭唤住她,指了指脚边的竹篓,“这是我新捉上来的,并没有那些规矩,只是个头略小些,两条算你一半的份量,还要借厨房一用,你换是不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