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科长,纸面钢锭的推断您有几分把握?确定是财务科的责任吗?我不认同!”
财务科科长严志国满头大汗的冲到保卫科科长办公室,冷着脸问高俊。
虽说高俊已经是副厂长,但多数人还是喜欢称呼他为高科长,尤其发生类似失窃之类的意外事件时,因为信任。
高俊呢,也不像其他人,偏好更高的头衔,反倒更愿意被称呼为科长,毕竟他对安保工作游刃有余,也最自信。
如此一来,喊什么的都有。
严志国平时和高俊算得上熟悉,尽管没有很深的交往,三天两头的开会,经常见面。
他对这位雷厉风行,正直且颇有手段的保卫科科长一直心存好感。
但是,今天早上对方的一个电话,一个猜测让他相当不满。
不,不能说不满,是气炸了。
哟,你保卫科查不到三千斤钢锭如何失窃的,就怀疑我们财务科账做错了?
不可能!
这可是涉及生产,仓库,财务三个部门,难道还能都搞错不成?
尽管觉得可能性不大,他还是不放心,就跑厂里来找高俊要说法了。
高俊一看,忙陪笑道:“冷静,严科长,您老冷静一下,先喝口水歇一歇。”
财神爷,不能得罪啊。
再说,这位是老同志了,公私合营时就在厂里了,资历不是高俊能比的。
他的怀疑可以说相当令人反感,绝对是摸了老虎屁股。
为了避免矛盾进一步激化,同时让财务科心甘情愿配合核查账目,把身段放低不丢人。
边说,高俊还边赶紧泡了杯上好的龙井递过去。
严志国见一向不苟言笑的高科长满脸堆笑,不好继续发作,冷哼了一声,重重坐下。
茶杯不光不接,看都不看一眼。
高俊一看,得嘞,这是把人得罪了,只好把茶杯放在严志国跟前的桌子上。
后世只要总经理签个字就能搞定的事儿,这会并不好办。
亲亲相隐这条潜规则不光在处理家族关系上起作用,还在社会上各种人际关系里起作用。
高俊要做的是和严科长商量好再往上报。
没问题最好,万一有问题,严科长必须尽快收拾好首尾,上报的时候尽量减少自己的责任,也就是怎么漂亮怎么甩锅。
到时候,绝对得欠高俊一个大人情。
因此,出于这种考虑,严志国虽然生气,却还有理智。
“我给您详细说说我的想法?”
高俊笑嘻嘻的说。
“说。”
严志国面无表情的盯着高俊,好像在说“如果胡说八道,非得给你个教训不可”。
其实,从接到电话,他心里就在打鼓,气归气,可万一呢?
高俊的人品和能力他远比普通职工了解,绝对不是信口开河的人。
之所以满脸怒气,是不想在同级别的同事跟前放低姿态。
大家都是科长,我还能让你随便拿捏?
那以后,我以及我的部门还不得都给你陪笑啊。
虽然部门不同,同一级别的干部之间毋庸置疑还是少不了竞争的。
高俊于是如此这般的把推测说了一遍。
严志国越听脸越难看,原因很简单,推测合情合理。
他甚至记得那批不合格钢锭的生产时间,七六年四月!
厂里一度蠢蠢欲动。
虽说最后被周书记压下去了,但那段时间不良品特别多,一看就知道都没把心思放在工作上。
他觉得,如果有错,肯定错在这个月的账目上。
“您怎么看?”
高俊一看严志国脸色都变了,暗暗松了口气。
看来,问题还真出在账目上。
“我要查了才知道。”
严志国道,“给我一天时间。”
“行!”
高俊爽快的说,同时不忘暗暗施加压力,“周书记和杨厂长要求后天之前查清。”
严志国看了他一眼:“没问题。”
顿了顿,忍不住又说,“未必你是对的。”
“但你不能否认可能性很大,这个时期厂里并不平静。”
高俊收了笑容,认真的看着对方的脸说。
严志国点点头,起身离开。
高俊没有送,而是看着他的背影出了门。
老同志就是不好搞,又臭又硬难怪当了几十年财务科科长。
他摇摇头,往椅背上一躺,端起严志国没喝的茶嗅了嗅:“真香啊!”
严志国回到办公室,就忙着翻查往年的账目,尤其那段时间的。
不光高俊着急确定猜测,他亦然。
这事除了他,也就当初登记做账的要承担责任。
这一忙,就忙了一上午。
午饭的时候,高俊正在一食堂和未来亲家原子弹他爹原烨吃饭,严志国找了过来。
看到老爷子脸色不好,高俊就知道猜测成真了。
“你还有心思吃饭?!”
没想到,严志国上来就骂了原烨一句。
原烨一时愣住了,满脸不明所以。
严志国嫌弃的别过脸,看向高俊:“你没和他提?”
高俊扯扯嘴角:“您是科长,再说,这事查清楚前得保密。”
“您还没吃吧?赶紧坐下,一起吃点热乎的,这么大的雪,辛苦了。”
说着,接过严志国的饭盒。
严志国闷闷的坐下,冲原烨甩脸子:“去,再炒两个菜去。”
原烨虽然不明白怎么回事,还是乖乖的去小灶点菜了。
“得亏有个好爹。”
严志国没好气的说。
“怎么,是老原负责的?”
高俊问。
毕竟不是一个部门,他并不清楚财务科的职能分配情况。
严志国点点头:“问题出在仓库,出库记录有问题,刚好那部分归小原核查。”
“这家伙偷懒了。”
高俊看了眼正笑嘻嘻和小灶打菜大妈闲扯篇儿的原烨,暗呼自求多福。
处分是跑不了的了。
“确定了?”
他回过头来,又问了一遍。
严志国抬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高俊抽抽嘴角,立马意识到说了废话,又不是什么好事,谁还主动把错误往自己身上扯。
不查清楚,严志国不可能找过来。
确定案子查清楚,心头的大石顿时消失了,从头到脚,轻松无比。
“哎,兴师动众的结果竟然是这样。”
他摇了摇头,同时也送了口气。
仓库上报后保卫科没查出来,又因为案情重大,直接报了公安局。
谁能想到,查来查去竟然闹了乌龙,东西根本不存在。
事情传出去后,轧钢厂估计会承包七八年一整年的头条新闻。
严志国沉默。
可能出于职业习惯,他话一贯不多,更是从来不议论厂里的事儿。
能成为几朝元老,牢牢把握住财务科,估计和嘴巴严能保密分不开。
“你先和小原透露一下,上班后让他去我办公室,我们一起找杨厂长。”
看着原烨屁颠屁颠的端着菜过来,严志国轻声说。
“没问题。”
高俊点点头,知道人家把人情还了回来。
尼玛,他是真没想到这事和未来亲家有关。
谁不知道原烨是个老油条,混子。
“你们在聊什么,一个个面色沉重?”
原烨坐下后,困惑的问。
“还不是你?闯祸了。”
高俊没好气的说。
“闯祸?没有吧?我一直乖巧听话,不信问我领导。”
原烨觉得被污蔑了。
高俊只好轻声把纸面钢锭的事说了说。
“确定是我的问题?”
原烨不相信。
高俊看了眼严志国。
“签章是你。”
严志国没好气的说,“我亲自查的。”
原烨想了想,摇头道:“不可能!四月初我请假了,根本不在厂里。”
严志国一听,脸更黑了。
那段时间他刚好去部里学习,在厂里,也就不知道原烨不在。
“问题大了。”
高俊叹气道。
这说明有人造假啊。
想不通为什么明知道原烨不在还用他的名义。
这冒名顶替也太不用心了吧?
他看向严志国,得继续查啊。
究竟是谁干的?财务科哪一位?目的是什么?
不搞清楚这些,没法向杨厂长和周书记汇报啊。
严志国看着糖醋小排和辣子鸡,哪怕肚子咕噜噜直叫,也没胃口吃了。
如果有人冒充原烨,是不是意味着也能冒充财务科的其他每一个人,包括他这个科长?
“你小子,印章能随便放吗?”
他恼羞成怒的骂原烨。
刻有名字的印章财务科每个人都有,账目上要例行盖上负责人的印章并签名。
印章一般不能被人染指。
要知道刻印章要在公安局备案,不是谁想刻就能随便刻的。
原烨小声道:“我很确定锁起来了。”
当财务的哪怕是个实习生也会牢记这一点,更何况他一个老财务。
别觉得人家是混子就没这觉悟,能混这么多年,还没惹恼领导,都是有水平有高度的。
“能模仿签名,也就能撬锁,都不是事儿。”
高俊说了句。
随便一个老贼都有手段撬开。
“哼,你就替他说话吧。”
严志国闷闷的夹起一块排骨吃掉,“也不想想为什么用他的名义,不用别人的。”
“很明显,这人很了解你,知道你去干什么了。”
高俊想的有些深。
现行反革命基本都是发配边疆或者枪毙。
要是原烨真的落到这样的下场,账目真假的事别说查不出来,就是查出来也没人在意。
如果没人在意,幕后黑手也就达到了目的。
这分明是连环套。
估计对方没想到原烨还能回来上班,并没收到影响。
有这个水平,抹掉三千斤钢锭也不成问题啊。
不过想到仓管员老刘,高俊又有些明白。
如果不报失,估计没人会想起这批钢锭。
那么问题来了,老刘看到的钢锭什么时候回炉重铸的?项目上有没有显示。
“的确有,已经变成零件出厂了。”
严志国如此说。
“也就是说钢锭的确只存在于纸面上?”
高俊觉得有必要回归原点。
“是。”
严志国点点头。
“那就行,没真丢三千斤钢锭就好。至于要谁承担责任,我这个外人就不说了,你们先商量吧。”
高俊拿起空饭盒起身要走。
“亲家,别啊,帮帮我,替我查清谁冒了我的名呀。”
原烨一把拉住高俊,死活不放。
高俊看看严志国,严志国闷头吃饭,不发一言。
显然,这人认同他的做法。
不管谁冒名顶替,都逃不了财务科的人。
作为财务科科长,估计并不想搞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
高俊认为,对外,最后背锅的一定还是原烨。
至于财务科内部,估计严志国会给原烨补偿或者承诺。
他甚至怀疑,严志国只要想查就一定能查清动手的是谁。
财务科才多少人?
三四十个。
与原烨工作有关系的不超过十个人。
再查查与原烨不对付的,各人的考勤时间,能不能接触到原烨办公桌什么的,采用排除法,很容易得到名单。
“老原,听你领导的。”
冲原烨使了个眼色,高俊没在停留。
回到办公室,还没坐一会,袁阔海推门走了进来。
“袁老,您吃了吗?”
他赶紧起身问了句。
“吃了。”
袁阔海点点头,“我们什么时候可以离开?”
高俊尴尬的笑笑:“要不明天不来了?”
袁阔成点点头:“好。”
上午的时候,高俊只和袁阔成说了猜测,其他人没让知道,都还在绞尽脑汁的排查情况。
他这么一回答,袁阔成无疑就明白了所谓的重大失窃案的确是个乌龙。
好在人家没说什么,否则高俊能在地上找个缝钻进去。
等袁阔海离开,高俊轻轻给了自己一下子:“该!”
没想到,一抬头,又看见袁阔海,而对方也看到他给自己一个大逼斗的傻样。
“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袁阔海问。
高俊愣了愣:“我儿子想到的。”
“哦?!”
袁阔成意外极了,“有机会,认识一下你这个能干的儿子。”
“哈哈哈,好啊,他一定很乐意。”
高俊顿时乐了,“我这个儿子特别聪慧,从小就是。”
“也许以后他可以当公安,是个好苗子。”
袁阔成说。
“借您吉言。”
高俊很高兴儿子被认可,感觉比他本人被认可还令人高兴。
至于儿子长大以后会不会当公安,这个问题还为时尚早。
不过,这个想法估计媳妇会高兴,没见整天琢磨着让他调去公安系统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