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空村的工匠房一切准备就绪,京城工匠也准时到了。
村民们没想到会来这么多人,穆小溪更是没想到。
这哪里是几个工匠?而是一支队伍,连带着车马浩浩荡荡得有一里地长,领头的是一个军官,后面跟着十几个骑着头高头大马的当兵的,再后面就是一辆辆的马车,马车后面又是二三十个当兵的,后面又是马车……最后才是六平县令杨士昌一行人。
乌空村的里正李茂有点傻眼,他自忖自己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了,可这阵仗竟也是头一回见。乍一听到最前面骑马的那个军官叫他的名字时,他腿肚子一抽,身子一个趔趄,还是康金山在旁边扶着他才站稳。
那个军官倒也没说啥,只是让他带路去水车建造处。
一行队伍到了豆腐家老宅的大门口,后面的人纷纷下马的下马、下车的下车、下轿的下轿,早已跪等在那里的穆小溪等人只看到各色的官衣在眼前晃动。
村民们更分不清来的都是何方神圣,干脆就都跪在那里听吩咐。
紧接着就像领导讲话那样,有人先说话,说了一大堆什么之乎者也的,都是关于建造水车的话,然后就是大家伙免礼起立,各个官员相互见礼。
穆小溪低头站在人群里支愣着耳朵倾听,倒是也听明白了,这次来的人里不但有京城的工匠,好像王府也来人了,还有府台的、各级郡县的等等,再加上各家的随从,可不得有一支队伍了。
繁琐的礼仪和寒暄之后,一行人终于要进门了,这一次穆家三兄妹终于被点到了名字,还有那几个水车队成员也被点了名,被点名的人都跟着进了院子,前面便有人开道,众人按品阶依次进入了正房的厅堂。
又是一阵寒暄落座,整个厅堂略显嘈杂但人们说话的声音都不大。
突然,一道清冽低沉的声音在室内响起,声音不大却极具穿透力,略带沙哑而富有磁性:“那牌匾,谁提的?”
问话一出,全场肃然静默,而穆小溪脑中划过得念头却是“这声音……就有点性感”!
然后,她突然意识到,这个牌匾是自己造的。
还没来得及站出来,旁边的却有一人已经扑通跪在了地下,用颤抖的声音说:“大人,我、我错了,都是我没安排好,我这就让人摘下来,这就摘下来,求大人莫怪……”
众人对跪在地上的李茂投去同情的目光,这时一个女娃的声音响起:“这牌匾是我今早挂上去的,是我让人弄的,跟里正没关系。”
只见人群里走出来一个十多岁的小丫头,她不急不缓地走到里正旁边,向着厅堂正中盈盈下拜。
这小丫头微微颔首,低垂眼帘,虽说是跪在那里,但小胸脯挺的笔直,不胆怯、不焦躁、不倨傲、不造作,只带着一股恰到好处高雅和温婉,就像刚刚露出尖角的小荷,带着几分羞怯的青涩,却又明丽可人。
这个女孩就是穆小溪。
“哦——”一句长长的“哦”,让穆小溪不禁抬头直视对方的眼睛,也让对面的人看清了小丫头的脸。
她头顶两个俏皮可爱的双丫髻,没戴任何钗环,就连这双丫髻也是用一缕头发缠起来的,后脑的长发就那么随意地披在肩背上,红润娇俏的小脸上没有显露惧色,微翘的嘴角透着淡淡的自信,姣姣的弯月眉下,是一双灵动的大眼睛,墨黑的瞳仁闪着亮光,好一个清灵秀气的女孩子。
穆小溪看到,对面是一个青年人,玄色衣袍,银冠束发,年不过二十,臂膀宽阔厚重,身形挺拔,面色白皙,两道斜眉入鬓,一双丹凤眼,却偏生了女子那样长长的睫毛, 睫毛下投射出的目光冷傲孤清,英气逼人,透着七分孤傲三分霸气。
穆小溪想起了一个词“钨钢”,眼前的这个男人,就像一块千锤百炼的钨钢,干净,清爽,不可折服,不可侵犯。
突然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涌上穆小溪的心头,还来不及抓住又消失了。
穆小溪有点后悔,后悔自己的冲动,这个硬气的男人似乎不好应付,也许这次真的踢到钢板上了。
她微微低下头,不急不缓地说道:“禀告大人,门口的牌匾是我昨日托邻村的木匠做的,与他人无关。”
“我问的是……这个‘流殇坊’的名字谁起的?”
“名字?也是我起的,大人,小女子僭越了。”
“哦?名字也是你起的,你还知道僭越?你知不知道,在官家面前,平民是不可以自称‘我’的。”
“大人、大人,我妹妹不懂这些啊,大人念在水车的份上饶我们这次吧。”穆杨看到妹子情况不妙,也不知哪来的勇气,扑通一声也跪在穆小溪身边,紧接着,穆桐也跪了过来。
人群里的穆老爷子腿有点发软,他也想求大人饶了这仨孩子,可不知为啥就是迈不开步子,张不开嘴。
“哦?你叫穆杨、你叫穆桐、那你,就是穆小溪?”
穆杨答话:“回大人,是。”
“站起来回话,看座。”
年轻人快速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三个孩子,又把目光投向了里正。问道:“你是乌空村的里正?起来说话。”
里正惶恐起身。
有人拿来了几把椅子,三兄妹看了看,还是不敢坐,旁边就有随从提醒“大人让你们坐就坐。”
三兄妹对视一眼,乖乖地走过来。穆小溪细不可察地快走了一步,在最靠前的那把椅子坐下,后面依次是穆杨和穆桐的。
兄妹三人坐定,穆小溪的椅子距离男子很近。
屋外的阳光透过格子窗照进来,一簇阳光打在对面男子的脸上,长长的睫毛在眼睑处投下一条暗色的阴影,让人看不清他的眼波。
穆小溪大胆地抬起头直视男子,脑中的记忆正如波涛一般翻滚……
男子轻轻眯起丹凤眼,目光状似无意地依次从穆小溪脸上滑过,又看向穆杨和穆桐,后又收回目光,轻轻勾起嘴角。
“你是怎么想到为这个作坊起名叫‘流觞坊’的?”男子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