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玉十分好奇。
这个县令看起来并非贪官酷吏。
相反似乎非常得民心。
可为何,又做起了土匪的勾当。
县令颓然而坐,长刀应声落地,发出砰的一声。
“唉!”辛修德长叹一声,仰头望天道:“朝廷昏聩, 民生多艰呐!”
他辛修德,出身书香世家,历经千辛万苦,方才谋得一官半职,为官十载,殚心竭虑,却只能在知县的位子上转来转去。
可这并没有磨灭,他一颗为国为民的心。
直到他到富春上任。
富春的几家大户,背后都有蒙古权贵做主子。
一个个嚣张跋扈,欺压鱼肉百姓。
而他这个只身赴任的县令,根本不被他们放在眼里。
县衙的衙役官吏,一个个被这帮大户喂得脑满肠肥,哪里能听得进他的调动。
如今手底下能得用的几个,还都是他费了老大力气,废了几个原本的衙役官吏,提拔上来的。
可即使是这样,他也依然是被半架空的状态。
这富春县,根本就是那几家大户的一言堂。
好不容易费尽心思,在富春站稳脚跟,重新夺回了些话语权。
可谁知,洪灾突发,百姓死伤无数。
为了救灾,自己屡次三番的向那帮大户低头,可终究是财帛动人心。
在巨大利益面前,任凭自己再有张良之计,也敌不过他们铁了心要侵吞官粮,高价囤积。
自己几次上书,都杳无音信。
眼看着百姓即将饿殍遍地,易子而食。
他无奈,只能加快进度,朝着千户所下手。
原本是打算将千户所握在手里,也好借此拥有让那些大户捐款的底牌。
可谁曾想,这富春上下,是烂透了呀。
所谓的千户所,就是几家大户吃朝廷空饷的工具,而县城真正的武力,全部掌握在那些大户手里。
“本官无能,只能出此下策,行此诡道,以求能多活几个百姓!”
辛修德说的动情,这番话赵玉信了九分。
而剩下那一份,就是对于这辛县令说这番话的动机了。
这位辛大人,可不仅仅是在交代自己勾连土匪的原因,更是在向他透露富阳城的军事防御和具体情况啊。
而这就有些奇怪了。
一个被反贼抓到,因不想被贼人所杀,企图自尽的贞烈之人。
怎么会如此没戒心的和一个反贼头子透露这么多消息。
除非,他非常了解汉军。
清楚的知道汉军在民间的宣传,知道汉军只杀狗大户,从不屠戮百姓。
所以,在知道赵玉身份的那一刻, 立马决定演这么一出。
这是想借她的手,清除富春县内那些鱼肉百姓的大户。
之后,只要等汉军被朝廷清剿,那富阳县自然就尽数落到了他的手中,等于帮他坐牢了富阳县令的位置。
而汉军若是真如他猜测中一样,有着称霸天下的目标,那就必然不会错过,他这个能做事,肯做事的人才。
愿以一人之死,换无数百姓之生的人,汉军自然不会真的杀了他。
就算他不配合,也最多被关起来。
辛修德的算盘打的啪啪响。
赵玉了然一笑,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如今世上, 还有如大人这般真心为民之人,当真是令人敬佩!”
瞧着辛修德一副垂眸颓靡之态,赵玉顺着他的意思道:
“我汉军虽然与大人属于不同立场,可这爱护百姓之心,是一样的。”
瞥了一眼辛修德微动的手指,赵玉继续道:“既然如此,大人不妨留在此地休息几日,待本首领,替大人清除障碍,也好还富春百姓一个青天!”
闻言,辛修德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原以为,自己脸皮已经够厚了,没想到这位汉匪首领竟然比自己还不要脸。
好一番冠冕堂皇的话。
不过见自己目的达到,辛修德自然不会再说什么,而是乖乖的接受了被关起来的命运。
门外,村中百姓,听说来的是汉军,会帮他们保护大人,不被城里狗大户伤害,纷纷鼓掌叫好。
甚至将家中为数不多的粮食,全都拿出来,捧到汉军士兵面前。
只希望,汉军能够向善待百姓一样,善待辛县令。
百姓淳朴的行为,让屋内的辛修德红了眼,可他无可奈何。
想要为百姓做主,只能如此行事,希望这次,能顺利拿回县令该有的权利。
只有如此,他才能放开手脚全力治民。
赵玉自然没错过辛修德的神情,她倏然站起身走到窗边,将窗户推开。
村里来来往往,村民在不停的路过这扇窗户,就是想瞧瞧大人是否无碍。
如今窗户突然被打开,不仅看到了无碍的辛大人。
还和反贼头子对了个正脸,一个个慌不择路的四散逃开。
早秋已至。
一片微黄的叶子缓缓飘进窗台,落在赵玉的手心。
她凝眸望着村中忙碌平凡的画面,缓缓道:“辛大人,是稼轩居士之后吧!”
话音骤然在安静的室内炸响,声如惊雷。
“你.........你竟知先祖!”
辛修德瞳孔骤然放大,不是他大惊小怪。
据他所知,眼前的汉匪首领,是个十成十的贫苦出身。
别说知道自己曾祖了,按理说,她该是大字都不识的一个的。
怎么会!难道情报有误?”
“唉!犹记得嘉轩先生,为了大宋江山呕心竭力,是赵氏皇族,对老先生不起!”
话毕,她在未看辛修德一眼,兀自出了房间。
边走,边高声吟道:
“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
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
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
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
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
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随着赵玉的身影越走越远,辛修德只觉得眼眶发烫,视线模糊一片。
激动的难以自抑,老泪纵横间,陡然伸长了手臂,似乎企图抓住什么。
随着赵玉背影的消失,只听一阵带着哽咽喃喃声,落在空落落的庭院。
“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只听他收回手臂,双手捂脸,晶莹至指缝中流出。
“终不过,却将万字平戎策,换得东家种树书!”
“阿祖!你看呀,他们还记着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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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此处引用,辛弃疾任镇江知府时,登临北固亭,感叹自己壮志难酬、报国无门,而写下的《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