庐州,青峰岗。
厉寒生面带些许愁容,看着山下的乡野。
春风唤醒万物,蛰伏一冬鸟兽重新活跃在了乡野之间,一起出现的还有数以万计的军卒,前不见头、后不见尾,不停汇聚、壮大,朝着遥远的西方行进。
剑圣祝六站在身侧,轻声道:“楚王宋正平刚刚昭告天下,支持吴王弹劾皇帝,算是正式倒向了东部三王。四王暗地里已经达成约定,等罢免皇帝之后,再商量谁继承大统的事儿。如今看来,形势不太妙啊。”
厉寒生和祝六,乃至打鹰楼所有门众,都无一例外身负血仇。江湖人讲究血债血偿,厉寒生暗中蛰伏这么多年,为的肯定不止是换个皇帝那么简单,他要灭的是宋氏!
投靠吴王,是因为吴王丧失爱子,对朝廷已经有了不臣之心。厉寒生扶持吴王起势,是想把东部三王都拉下水,让朝廷和东部三王爆发内战;同时暗中用宁武关培养好的内应,里应外合放北齐大军入关。
这件事从很早就开始谋划了,去年让常侍剑去问北齐左亲王要玉佩,左亲王姜驽会答应,便是因为厉寒生已经和北齐牵上了线。
只要目的达成,按照厉寒生的推算,大玥朝廷面对养精蓄锐六十年的北齐和东部三王,肯定压力极大,会拉拢楚、肃两王来抗衡,整个天下也就成了三分之势。
大玥朝廷有楚、肃两王为依仗,兵力强横,同时面对北齐和东部三王,也不会陷入颓势;三方之间陷入拉锯战,直至大玥国力消耗的差不多,厉寒生再带着拉起来的起义军,和北齐里应外合,给大玥一个背刺,从而达到灭宋氏的目的。
可目前的情况,显然没按照厉寒生谋划的路线走。
厉寒生本以为朝廷会拉拢楚王,楚王却因为皇帝态度强硬,扭头就和吴王结了盟。
吴、魏、豫三王召集而来的军队,加上零时募集的壮丁民兵,足有七十万之众,要是在加上楚王的三十万府兵,兵力直接就过百万了。
而朝廷那边,蜀王刚遭大灾可以当做不存在,手底下能用的兵马,就西凉军、关中军、辽西军三只军队,关中军、辽西军要挡北齐南下,朝廷哪怕让藩王篡位成功,也不可能把两只军队抽回来,那能用来挡四王联军的军队,就只剩下西凉军了。
若是西凉军全军出击,自然能挡住四王联军,但西凉军全走,整个西北就丢了,朝廷最终只调了五万西凉军过来。
五万西凉军,加上关中的府兵、民兵,来挡拥兵过百万的四王联军,厉寒生怎么想,朝廷都不可能挡住。
这要是朝廷挡不住,四王成功兵临长安,那接下肯定就是宋暨禅位、新君登基、整合兵马反攻北齐,一套下来,大玥还是姓宋,北齐又得滚回漠北。
天下平定之后,厉寒生不说报仇血恨了,估计还得混个从龙之功,完成当年‘学得文武艺、报于帝王家’的梦想。这要是被亲生闺女和亡妻知道,他不就真成抛妻弃女无情无义的禽兽了?
剑圣祝六身负灭门血仇,肯定不愿意帮着藩王谋取霸业,面对眼前这个局势,他开口询问道:
“以后该怎么办?难不成拉着起义军让朝廷招安,帮忙挡四路藩王?”
这自然是玩笑话,起义军在江南,加起来也才二十多万散兵游勇,总不能现在倒戈,追着四王联军打。
厉寒生沉默了下,摇头道:“大势如此,就看许不令能不能挡住四王入关中了,只要许不令能挡个一年半载,让北齐在黄河以北站稳脚跟,还有的打,”
祝六手指摩挲剑柄,抬眼望向西北:“就五万西凉军,加上一堆不堪大用的府兵,挡四王百万之众,我这当老丈人的还帮不上忙,唉……咱们这些混江湖的,确实玩不转天下大势。”
厉寒生知道祝六和东海陆家等江湖势力都有点失望,不过能搅乱天下局势,已经不容易了。他转身走下山岭,平静道:
“乱世之中,局势瞬息万变,我等谋而后动等待机会,总有翻盘的时候。”
祝六只是个剑侠,对天下大势了解不多,对此也唯有点头,想了想又道:
“许不令单枪匹马能以一当千,换做带兵打仗,说不定也能以一当百。五万西凉军,以一当百就是五百万,直接从关中道平推到江南,再反手灭了宋家,这事儿是不是就算办完了?”
“那小子若是能用五万人平推到江南,我以后叫他岳丈。”
“江湖人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就这么说定了。”
“?”
————
三千里之外。
五万西凉军从各处抽调汇集,大军行进速度不快,此时才刚刚出雍州辖境。萧绮带着家眷先走,已经赶到了渭河畔的码头。
王府楼船在这里停靠,码头附近大兴土木,数千民夫在其中劳作。战时状态昼夜不停开工,加上肃王府积蓄多年的雄厚财力,不过十余天的时间,占地百亩的军器作坊已经逐渐成型。从西凉十二州重金聘来的老资历铁匠、木匠、泥工等等,已经在旁边零时搭建的房舍中,接受田奇胜的培训。
萧绮是闲不住的性子,到了码头,便前往了军器作坊开始视察工作;祝满枝和松玉芙在马车上憋坏了,都在船上待了小半年,自是没兴趣直接回船,结伴去了码头附近的镇子;陆红鸾有点闷,也跟着一起逛街散心。
萧湘儿则没这么好的待遇,和姐姐共用世子妃的身份,姐姐出门她自然不能再露面,只能老老实实的回了船上,等待萧绮视察完了起航。
楼船之中,丫鬟们里里外外收拾准备。
船楼最后方的露台上,萧湘儿略显慵懒的斜靠软塌,把玩手上红木小牌,晒着春天的小太阳。
眨眼和许不令分别十来天,萧湘儿自是怀念好哥哥在身边的日子了,想眯眼睡一会儿却睡不着,便开口问道:
“巧娥,许不令还有多久回来?”
巧娥坐在旁边,正羡慕着能出去溜达的月奴,闻言叹了口气:
“船走得快,先到长安附近等着。小王爷刚出雍州,离长安还有一千多里,几万人一起走得慢,少说得半个月。”
萧湘儿有些绝望,没精打采的靠在榻上,开始琢磨到时候,该给许不令一个什么样的惊喜……
要不在红鸾肚子下写个‘我是你姨’?
正琢磨的时候,背后的房间里传来了脚步声,好像有女子抱着东西进来放下,又走了出去。
以为是丫鬟在搬东西,萧湘儿和巧娥都没有在意,只是片刻后,后面忽然传来‘嘎嘎’两声鹅叫。
巧娥闻声莫名其妙,回头看了眼,却见一直大白鹅被绑住翅膀和爪子,直挺挺躺在外屋的地板上。
“嘿——这是哪个丫鬟,怎么把家禽搬这儿来了?”
巧娥眼中有些恼火,正想起身去训训不懂规矩的丫鬟,忽然就瞧见房间的门口,一个女子牵着两条小狗进入了屋里。
女子穿着灰蓝裙子,头上还包着头巾,双眸灵气十足,红唇如樱、眉若柳叶,带着几分良家小女人的别样韵味。
巧娥以前可是宫女,瞧见来人的相貌吓了一跳,本能站起身,双手叠在腰间行了一礼,可马上又觉得不对,张着小嘴目瞪口呆。
房间中,崔小婉松开狗绳,把门关了起来,又抬手解开头上的头巾。发现巧娥看了过来,崔小婉没有半点异样,自然而然微微颔首:
“巧娥免礼。母后,我在这里住一段时间,你喜欢睡里面还是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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