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不令雨伞背负于身后,抬眼看着屋檐落下的雨帘,随意道:
“是我,没认出来?”
陈思凝确实没认出来,看着许不令的侧脸,上下打量许久,才蹙眉道:
“你不是深山里的苗人?”
“行走江湖,总得稍作打扮隐藏身份。”
“打扮可以改,气质谈吐改不了,你更像是世家出来的,你到底是什么人?”
许不令偏过头来,露出一抹笑容:
“天生丽质没办法,再者我是江湖人,又不是非得一直住在苗寨里。说正事吧。”
陈思凝本就摸不清许不令的底细,此时有底牌在身,胆气自然也壮了些,话痨的毛病也犯了:
“你既然有冤屈,请我帮忙办事儿,就得把底细交代清楚。即便身份不方便透漏,好歹说个名字和联系方式吧?我从前天就在街上转悠,和傻子似的来回走,嬷嬷都怀疑我魔障了,昨晚上还叫来的医女给我检查……”
许不令略显无奈,自我介绍道:
“我叫许闪闪,江湖混号‘鹰指散人’,往日在中原江湖走动,飞水岭出了事儿才赶回来处理。够了吗?”
“闪闪……”
陈思凝半信半疑,觉得这名字实在配不上这长相和武艺。仙气这么足,叫许仙估计更合适些。
不过陈思凝发现卷宗有蹊跷,至少证明许不令的‘苦衷’有一半是真的,对许不令的印象自然也改善了些,只当做是为了救亲友铤而走险的江湖侠客,当下也不细问,点头道:
“许……许公子看起来是个讲规矩的人,不像是江湖上的恶徒。前些天你跑来的我寝宫,应该没有乱看什么吧?”
这话有点以貌取人,许不令认真起来,光看外表,确实和性冷淡没什么区别,很容易被姑娘当成不食人间烟火的真君子。
不过,许不令虽然不是不好女色,但上次在宫里,也没做偷窥的龌龊事儿,此时自然问心无愧:
“公主无需多虑,君子非礼勿视的道理,在下还是懂得。”
陈思凝暗暗松了口气,伸出左手:
“你先把阿青还给我,我再告诉你消息。”
蹲在许不令肩膀上的小麻雀,闻言从脖子下探出小脑袋,‘叽叽喳喳-’的叫两声,好似再说‘你赶快把那破蛇领走,我主子喜新厌旧,都不爱老娘了’。
许不令还未曾开口回应,陈思凝瞧见小麻雀,微微一愣,继而便露出惊讶神色:
“这是‘云浮山精’,不是绝种了吗?你从哪儿找到的?”
‘云浮山精’自是指的小麻雀的种类,只出在南越的云浮山一带,算是稀有动物了。
许不令知道玖玖养的麻雀,是千挑万选的良种,不过具体是什么种类,倒是没问过,这名字还是头一回听。
许不令想了想,做出博学之态,眼神稍显赞许:
“公主好眼力。”
陈思凝仔细瞄了两眼,确定是书上看过的名贵雀种后,才稍微放下心来——能养好这种娇贵小鸟的,养阿青肯定不会和粗人一样乱来,至少养不死。
陈思凝在许不令身上打量了几眼:“你没带着阿青,它在哪儿?”
“放在落脚处专人饲养,绝不会出问题,待会就给公主送过来。”
“……”
陈思凝轻轻蹙眉,有点不相信这话。
若是寻常人也就罢了,根本不明白阿青的价值,能养这种名贵麻雀当助手的,不可能不眼馋阿青……
陈思凝眼神狐疑,却不太好直说。
许不令自然明白陈思凝的意思,他确实没带青蛇,此时也只能摊开手:
“姑娘若是不信,在这里稍等片刻,我去把阿青带过来。”
陈思凝对这个提议自然认同,点了头:
“我并非不信公子,但公子是江湖人,江湖人讲规矩,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咦?人呢?”
陈思凝一转眼的功夫,旁边的屋檐下已经空空如也,若不是地上还残留着雨伞滑下的些许水迹,她都能以为方才全是幻觉。
“嘿,这厮……”
陈思凝柳叶眉紧蹙,眸子里的惊疑不定,觉得这武艺有点太夸张了。
长这么俊、武艺还这么高、还像个书生,难不成是中原江湖的梅曲生梅公子?
不对,梅曲生用的是剑,这家伙上次拿的好像是直刀……
陈思凝暗暗琢磨不到半刻钟,小巷侧面便传来响动。
许不令持着雨伞从屋檐上方轻飘飘落下,右手带着皮手套,捏着小青蛇的七寸。
小青蛇这次没咬许不令的手指,不过好像不怎么高兴,一直瞪着许不令,发现陈思凝后,又迅速活跃起来,扭来扭曲的想往过跑。
待在陈思凝袖子里的白蛇,此时也探出了脑袋,吐着粉红蛇信,一副担心又雀跃的模样。
陈思凝瞧见阿青完好无损,眼中自是多了几分喜色,伸出手来:
“多谢公子今日照料,你……你别捏那么紧。”
彼此相距十余步,分立在两个屋檐下。
许不令为防陈思凝戒备,也没靠近陈思凝,只是弯身把小青蛇放在了地上,然后迅速松手推开了两步。
小青蛇嗖的一下蹿过了屋檐,跑到了陈思凝脚下,如同回家了一般,钻进了陈思凝的裙底,往上爬去。
陈思凝表情微僵,脸儿明显红了下,好在裙子宽大,看不到阿青沿着腿一直爬到袖子里的动静。
许不令心中有点好笑,也没去盯着看,只是含笑道:
“现在可以说了?”
陈思凝手缩在袖子里,抚慰着并不怎么委屈的小青蛇,认真道:
“在卷宗里查到些东西。上个月钦州那边,有猎户在鱼龙岭瞧见,可疑之人押着五名老幼妇孺进入深山,捕快前去调查有去无回。廷尉府派京中精锐前去调查,回复是‘皆染瘴气而亡’,没有确定五名老幼妇孺的身份。钦州那边是百虫谷余孽最活跃的地方,发生过很多次百姓无故失踪的悬案,我一直怀疑百虫谷的老巢藏在哪里,如果真是百虫谷的人对你动手,那估计就是把人送去了鱼龙岭。”
许不令仔细聆听,微微点头:
“消息是从哪儿查到的?”
陈思凝知道许不令怀疑周勤和陈炬,摇头道:
“我王兄和安国公,不可能和百虫谷有关系。即便有关系,这些消息是廷尉府呈上来的卷宗,加盖有廷尉府的印信。我王兄只是代替父王过目,未曾继位,没法干涉三公九卿的职责,要出问题,也只会出在前去核查的京城捕快身上,这件事肯定是发生过。”
许不令知道周勤就是百虫谷的老大,都把南越朝廷渗透成筛子了,对南越朝廷的司法机构,可没有半点信心。
不过当前也没有其他线索,杨屠玥领着两万西凉军和火炮已经快到柳州附近,再不把桂姨的下落找到,等开战就没机会慢慢找人了。当下也只能微微点头:
“消息真伪我自会去印证,多谢公主殿下鼎力相助。”
陈思凝微笑了下:“不用谢我,卷宗上有蹊跷,即便没有你,我知道了也会去核查。百虫谷是我南越心腹大患,钦州又是百虫谷余孽最活跃的地方,司空稚对你动手,说明这件事和百虫谷脱不开关系,顺着这条线索,说不定能找到百虫谷的老巢。我和你一起去查如何?有我的身份在,你行事要方便得多。”
?
许不令正在被南越朝廷算计,怎么可能带着南越的公主,跑去找被南越抓住的人质,这不是给自己找事儿嘛。他摇头道:
“此事与公主无关,我向来独来独往,不喜欢和人一起行动。至此一别,有缘……”
许不令本想说有缘再会,但以目前的情况来看,西凉军很快就会兵临城下,若是陈氏不投降归顺,两人下次相见,很大可能就是抓陈氏俘虏去长安城的时候了。
说起来,这场景还真不怎么让人想见到。
许不令犹豫了下,还是改口道:
“还是相忘于江湖吧,告辞。”
陈思凝见许不令不答应,在没法限制许不令的情况下,其实也没办法。反正她查案子也喜欢独来独往,当下抬手行了个江湖礼:
“有缘再会。”
许不令抬手抱拳后,身形一闪,便消失在了巷子旁的房舍后。
陈思凝目送白衣如雪的身影撑着油纸伞离去,站在原地思索了下,觉得这段莫名其妙的邂逅,还挺有意思的,感觉就像说书先生嘴里的侠义故事一样。
不过彼此终究不熟,陈思凝还一直吃亏,心里也没什么太大的感慨,转身走向巷子口,把小青蛇拿了出来,关切道:
“阿青,这几天受苦了吧?他有没有欺负你?”
小青蛇探出小脑袋,和旁边的白蛇碰了下,并没有异样的情绪,就和出去玩了两天一样。
陈思凝见此,心里更是放心了些,虽然对许不令打她又要挟她的事儿有怨言,但还是暗暗感叹了句‘还是个挺靠谱的男人呢’。
视作珍宝的宠物失而复得,陈思凝自然非常关心,怕小青蛇没吃好,从怀里取出了两颗自己配的小圆球口粮,放在手心。
小圆球是奖励兴致的零食,用作平时训练,是陈思凝四处请教调配的秘方,平时只要拿出来,两条小蛇眼睛里就放光,她还得防止两个小家伙争抢。
此时小白蛇和以前一样,上去嗷的一口就含在了嘴里,还用脑袋蹭了蹭陈思凝的手。
而阿青也和往日一样,迅速地咬住了小圆球,但含在嘴里后,稍微愣了下,继而又把小圆球吐了出来,望着陈思凝,有些委屈。
??
陈思凝莫名其妙,仔细打量几眼:
“肚子不饿?还是生气了,不想吃东西?”
阿青感觉到了主子的疑惑,迟疑了下,又低头把小圆球含在了嘴里,咽了下去。
“这才对嘛。”
陈思凝满意的点头,摸了摸阿青的小脑袋,步伐轻盈的回了马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