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阳光很好,凌司如一个人站在楼顶享受着日光的沐浴,这一片是还没被开发的老城区,附近都是荒芜杂乱的草地和光秃秃的地皮,没有人烟,是凌司如挑选了好久的绝佳宝地。
风吹起她的发丝,她习惯性摸向后腰插着的银钗匕首,又后知后觉想起来那匕首自那日插了薄时漠下腹就被薄时漠带走,现如今自己手头并没有树枝头绳就只能让头发随风吹着去。
“老摩达大厦楼顶,你一个人来,半个小时以后,我们不见不散。”
“还有,我知道你在游城,不用找理由推脱。这离你最多也就半小时的路程,我的视听觉都很敏锐,你应该也已经调查过,所以你要是带人来,我们可就用不着见面。”
凌司如挂了电话。
她信薄时漠会来,还会“乖乖”来。
半个小时之后,大厦楼顶的老铁门被推开,‘撕拉~’。
凌司如站在楼顶的边沿正向下张望,这里可是9楼。
“来了?”
她回头,手背在身后,今天她的脸上化了淡妆,黑色的风衣,粉红色的衬衣配天蓝色的紧身牛仔裤,和一双黑色的短靴。呼噜噜的风吹乱她披散的头发,她走过来几步,朝薄时漠伸手。
“我的杜鹃花呢?”
薄时漠走过来把花递给她,凌司如瞧一眼他的身后确实没人。
“好香啊。”
凌司如把花抱在胸前嗅闻,拉开椅子翘着二郎腿坐下。
薄时漠不坐,他站着俯视凌司如,自然也看见她旁边椅子上的密码箱。他伸手要拿,被凌司如抢先一步放在她自己腿下的地上
“着什么急啊?”
“以后应该也没机会见面了,不如薄总赏脸陪我叙叙旧呗?”
阳光很烈,她一手抬在自己眼上挡住阳光,一边抬头朝薄时漠笑得甜,做手势请他在对面坐下。
箱子没拿到,薄时漠自是不可能离开,所以他当然坐下,他要看凌司如到底要耍什么花招。
“你想说什么?”
阳光此时笼罩在两人的全身。
凌司如看着坐在对面的薄时漠,再低头看看自己全身上下的阳光,她想,这应该是他们这辈子,最光明正大活在阳光底下的时候,全身金灿灿的发光,一如她们这辈子高高在上,无比瞩目。
薄时漠的话深冷。
但在阳光底下,凌司如浑然不觉得。
“我也不知道。”
“那我们新仇旧恨就在今天一起说清楚怎么样?”
凌司如眼睛会笑,弯弯的卧蚕很白皙,薄时漠打量她的眼睛,她眼里的瞳孔虽然不算黑,但薄时漠在里边没看见算计。两人对视,薄时漠的审视好明显,凌司如噗嗤一声笑话他。
“那我先说。”
凌司如拿着那只白杜鹃花,指尖不断碾磨她的花瓣,但也小心翼翼不揪拔下来,她原端坐着,现慢慢倚靠在椅背上,周身松弛。
“薄时漠。”
“在你六岁的时候,白颂清就撒手人寰,你毫不犹豫就靠背叛出卖我给凌亢做到了少时成名。”
“十三岁拉到了五十个亿的投融资在整个z国扬名立万。”
“十五岁就对薄氏集团绝对控股。”
“十六岁就企图把手伸到我游城来,我们第一次针锋相对。”
“二十八岁背叛了你对我的誓言,娶了陆相挽这个娇娇女进门。”
凌司如的笑把自己防备的很好,薄时漠看不出来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弯弯的笑眼眨巴眨巴,上下打量薄时漠的脸,他越是不动声色,凌司如就咧嘴笑得越开心。
“怎么,很意外吗?我比你的娇娇女更了解你。”
薄时漠微微眯眼。
他自己都记不清楚自己什么年纪做了什么,凌司如却一件件算计得却如此清楚,薄时漠这一刻才慢慢竖起自己的刺,开始小心翼翼得防备周围。
但他做出的反应变化太细微。
凌司如没有察觉到。
她轻轻抚摸自己手里的花瓣,就像是在抚摸孩子的发丝,她一心只感受着手里的柔软,而剩余的另外一半的心思也都在享受阳光的触摸,再不是像从前一样只是看着薄时漠的眼睛。
“你从来就不愧疚你对我的背叛吗?”
“小小年纪就知道买卖人口换钱,你自以为道德高尚吗?”
她是在指责薄时漠,但不再是声嘶力竭,仅仅只是轻轻的问候,脸上的每一个微笑都像是小猫挠痒似的轻轻戳着薄时漠的眼睛,她看起来诡异,但也不可否认,她今天这么笑着打扮着确实很漂亮。
“那只是基础的商业手段,我那时候没得选。”
薄时漠刻意转向别处看着,他是在刻意忽视这份具有刺激性,冲击性的美。
凌司如不依不饶的怼上。
“那你长大了,有的选了,怎么不娶我?”
“我的嫁妆。”
“可以是整个游城,和半个大西洋洲的外贸。”
“不比你娶陆相挽来的强?”
凌司如眼里埋着的狠辣在薄时漠转开脸的一瞬间,时隐时现。她没刻意藏,只是这几句话戳她心眼子里了,比起前几句,她实在是没忍住。
“我不娶手段肮脏的杀手。”
薄时漠和她对视。
他眼里的较真在斑驳倒映在他的眼里的,晃晃悠悠的树影时不时的戳弄下,倒显得高级多了。
凌司如咽不下这口气,她如鲠在喉。她使劲咧着嘴笑,最后却是真心呵笑了一声。
场面在这一刻,人皮面具终于都掀开。
“呵。”
“薄时漠,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批判指摘我。”
“如果不是你,我这辈子都不会是杀手,不会。所以我最厌恨你这份,理所当然,执迷不悟的样子,让人恶心。”
凌司如不装了,她微微瞪着眼睛,声嘶力竭朝薄时漠发火,手里死死握着花茎,指甲掐进花茎里,绿色的茎液流进她粉红色的指甲缝里,她嗅觉敏锐,立刻闻到了一股草味,知道自己失态了,但已经来不及忍住。
所以她倚靠着椅背,照旧笑,但笑容嘲讽,不温柔。她这是摆烂了,不装了。
所有的体面在一刻可以全部都烟消云散了。
“你就那么想嫁给我?”
薄时漠丝毫没听明白重点。
他还在反讽凌司如,他此刻眼里的淡漠已经去了,凌司如第一次在薄时漠眼里看见他对自己的嘲讽。
“嫁给你,我不做杀手,我也能荣华富贵一辈子。”
凌司如说的是自己心里边的实话。
她可以是一个拜金女。
她就算是拜金女,仅仅凭借皮囊她就可以是最顶尖和优秀的拜金女,在游城,不拜金难道拜人的哀怜吗?凌司如自持自己的野心没有错。
薄时漠敛眉,他没看懂自己眼前的女人,就算凌家比不上薄家,但凌家绝对不缺她的荣华富贵。
“你是凌亢的女儿。”
薄时漠刚说一半,就被凌司如打断。
“错了。”
她的眼底下已经是浅浅一层的泪水凝成的水膜,见红的眼尾,不断颤抖的眼睑,和瑟瑟发抖的唇,薄时漠扫视她的脸,情感浓郁四个字在她脸上体现的淋漓尽致。薄时漠皱眉,脑子里还是陆相挽原先那句话。凌司如身体微微前倾,用食指不断用力戳自己的胸膛,又慢慢往后靠。
“二十三岁以后,我才是他的女儿。”
“从八岁开始,我被迫做杀手二十五年,我亲手替他割下了成百上千的人头,我不配做凌家继承者的位置吗?没有人比我更有资格。可是到头来,这位置本来就是我的,我白白做了二十五年的噩梦,这二十五年我每天都夜不能寐,我见血就恶心呕吐,眼里不能见一点红色,不能碰一点荤腥,就因为我嗅觉敏锐,总是能闻到血的味道,恶心。”
“这么多年的苦难。”
“可是到头来我完全不需要这么做。”
“我就算是陆相挽这样手不能提的小白花,这位置也注定只能是我的。”
凌司如说着,越发是怒目圆睁,她身体突然前倾猛地靠在桌子边沿上,桌上的几只水杯被她撞得晃荡,自管自旋转几圈就砸落在地上,她抓着白色杜鹃花的手几乎把花茎掐断,粉红色的指甲嵌进手心的血肉里,渐渐散发出血的味道。
一点点血的腥味就足以刺激到凌司如的全身。
凌司如遍布血丝,红了眼底和眼圈的眼睛渐渐清明。
她恢复了理智,慢慢往后靠在椅子的背垫上,胸脯不断起伏平息自己的疯狂,她看着薄时漠的眼睛已经是捕猎的饿狼。眼睛里的血丝退不下去,红色的眼眶愈加重。
她笑。
癫子似的哈哈大笑。
“冤狱。”
“你懂吗?”
“是你亲手推我进这地狱的冤狱里的。整整二十五年!”
她要掀桌。
她的两手已经握在桌子边缘上,另一端的桌子却被薄时漠突然伸手压制住。
两股力气抗衡,一上一下。
一张木桌而已。
于是从中间开始裂缝塌陷。
凌司如手上的那一半被她撂倒在一边,只剩下薄时漠手里,那中间裂缝起着木刺的半张桌子。
薄时漠低头瞧一眼脚下的狼狈。
再抬眼对视凌司如的眼睛也已经起了怒气,眼角粉红,呼吸加重。
“你疯了?”
许多年没人敢在他面前这样放肆。
“早疯了。”
薄时漠说完,她立马就接上,每一个字也都是她咬着后槽牙像是吐血似的挨个吐出来,巴不得薄时漠听清楚,她眼里的眸子也在使劲得瞪着薄时漠。
薄时漠和她对视,瞧得出她眼里滔天的恨,干脆也推开自己眼前的半张桌子,用手扫落自己身上的木屑。
“所以你这么恨我?”
凌司如发泄完情绪,算是冷静了一点,她坐在位子上,两人之间还有两米远。
她眉目里的热逐渐散下去。
手里又开始揉搓那白色杜鹃花的花瓣,她指甲的血附蹭在白色纯洁的花瓣上,斑斑点点的血迹暗红得黏腻,凌司如低头瞧了一眼,觉得恶心,再不蹂躏。
她再抬头瞧薄时漠,眼里已经平静得多。
“我也这样恨凌亢。”
“但凡你和他有点良心,我也不会到如今的地步。”
“但凡你娶我。”
“我就会中断我的杀手生涯。”
“薄时漠,是你送我进地狱的门,你约好的半道上救我,是你失信了。”
薄时漠依旧不觉自己才是罪魁祸首。
他更认为凌司如将自己的野心全部推脱在他身上,他是她编撰的,用来洗白的借口。
“若你没那份野心,也用不着当杀手。”
凌司如呵笑一声。
薄时漠闭塞的脑回路和高高在上,自以为是的交流代沟还真是让人无语凝噎啊。
“不当杀手,我八岁那年就已经死在井下,怎么,你会记得你是踩着我的命荣华富贵,然后大发善心来帮我收尸吗?怕是我早就被你忘在九霄云外,连对你寻仇的机会都没有吧?”
薄时漠依旧不为这些假设所动。
凌司如现如今,当然也不奢望他能临场忏悔,她更期待有朝一日薄时漠会彻底失势,现实主义能代替她给他狠狠的一耳光,让他在乞讨中顿悟,然后后悔莫及。这才是她给他的最大报复。
“我的野心是凌亢培养出来的。”
“总的来说,那几十年在他的精神催眠之下,我的野心还算是无坚不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