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天亮之后,陆相挽和许懿告别,她独自走出后院,却在必经的前院客厅见到了白一。
“白一。”
她叫唤他的名字而且逐渐走近。
白一回头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陆相挽,他上下打量陆相挽,见陆相挽行步正常,面色白皙红润,身上并未明显有因为包扎伤口导致的衣裳鼓起,便暗自松了一口气,他就知道薄时漠的那一枪必定是对陆相挽留情的,现在眼见确实并未造成过分的伤害,他心里三分开心。
陆相挽提着裙摆走近,两人之间越来越近最后只余两三米,陆相挽便停下,白一对陆相挽微微鞠躬作揖。
“太太。你怎么在这?”
“我过来陪陪许懿。”
“你这是?”
陆相挽昨夜并不能睡得稳当,许懿睡梦里总是叫唤自己的父母,时不时嘴里嗫嚅着梦,和睡姿反复翻动,睡得很不稳当,她自己梦里梦外也还会看见薄时漠的那颗子弹和凌司如的脸,一整晚两人半斤八两,于是两人早上都是顶着疲倦的双眼醒过来。
陆相挽便干脆自己独自离开,让许懿再睡会,只是没想到能碰巧一大早在这里遇见白一。
“漠哥叫我来拿点东西。”
“嗯。”
陆相挽微微咧嘴应答之后就慢慢低眸。
白一身高高于她,所以看不清楚她的脸上的神色。
两人也再不说话只是对站着。
有一种默契的安静。
白一指指身后的虚无。
“太太,要不你随我一起回去吧。”
他的口吻很开朗。
就像是那天在他眼前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陆相挽还没做好回去的准备,而且她自认和薄时漠也已经没必要再见面。
“不了。”
陆相挽微微仰起脸看着白一的眼睛,她的眼睛里有什么隐隐在抽动。
“那天在车上,你答应我的,你还记得吧。”
白一从她眼睛里看见浓重又悲戚的期待。
他便眼神里晃了晃,然后心里开始慌乱。
“太太,我......”
陆相挽不想听他拒绝的借口,她已经听腻了而且她也再没有耐心。
所以她直接打断白一发言。
“薄时漠的子弹就打在我锁骨下的动脉上,我大失血抢救,半死不活得躺在手术台上,还在医院昏迷躺了六天。”
“难道,这还不够吗?”
陆相挽突然鼻尖酸涩之后,眼里就又突然起了朦胧,她鼻翼一颤一颤得收缩颤抖,就连带嘴角都在哆嗦,她的心就像是一张正在不断被揉成一团的白纸,生生被蹂躏得无法呼吸。
白一愣着。
从事发到今天,他们因为薄时漠身上的案件确实是还没有来得及去调查陆相挽中枪之后的实况。
他更是不知道薄时漠那一枪会,会这么狠心。
他就愣皱着眉头看着陆相挽的眼泪。
陆相挽慢慢解下纱巾,露出锁骨偏下的位置上还有没有消失的疤痕。
白一瞅一眼那位置就知道陆相挽一个字不假。
他急忙挪开眼睛。
视线改为在陆相挽脑袋之上。
“白一,我和薄时漠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有什么不能说的呢?还是连你也要辜负我对你的信任,欺负我是个无名无势的女人?”
陆相挽红着眼眶一步步朝着白一走过去逼近。
白一步步后退,最后因为后面是两米高的台阶已经退无可退,他立马弯腰作揖。
“白一不敢。”
陆相挽这才止步。
白一低下的脑袋和陆相挽的眼睛平齐,看着那颗板正的刺头圆乎乎的脑袋,陆相挽站那不动。
“那你就告诉我。”
陆相挽呜咽着乞求。
白一已经实在于心不忍,他不忍对视陆相挽那双红彤彤的眼睛,于是快步走到陆相挽身后,他背对着她站着,垂落在身侧的双手不断攥紧拳头然后放松,他内心不断纠结犹豫着,但最后,还是慢慢顺着回忆告诉陆相挽当年所有的始末。
“差不多十年前,漠哥用人皮面具伪装之后才到南城来,却意外遭到了凌大小姐带队暗杀,我意外被她的手下阻挡在别的地方围攻,漠哥寡不敌众只能一路顺着人多的地方逃跑,最后他便藏在您的学校门口的巷子里。”
“恰好是您救了他。”
“漠哥回来北城之后,就立马派人收集您全部的资料,从您出生之后的所有资料他都要,从保温箱里的录像开始,到您上大学的舞蹈表演结束。一共几大箱子的资料,好几人来来回回得搬,他当天晚上就看完了。”
“那一晚上之后。”
“他每年,不是,是每个月,他只要一有空就都会带着各样的人皮面具去见您,安排在您身边的探子说您在哪,即将会去哪,他都会假装不经意得从您面前反复走过,或者在您的身后或者身旁久久得看着您。”
“忙不开又好久没有见到您的时候,漠哥就会让安排在您身边的探子拍几张您近日的照片或者视频发给他看看。漠哥工作的时候总是会站在窗边自言自语您是不是快要毕业了,今年又是大几了。”
“那时候,漠哥每次来南城都会在深夜悄悄翻进您的屋子里,然后一坐就是坐一宿。”
“我还记得有一回,顾京南夜里约您到顾家老别墅里,漠哥让我坐在高树顶上站岗,他徒手爬墙站在半开的窗户外头,您弟弟已经睡着了,顾京南试图侵犯您,漠哥就把手枪里的子弹掏出来扔砸在你弟弟的身上惊醒了您弟弟,才使得顾京南落荒而逃。他后来往里头吹迷烟,坐在你床头陪了您一夜。”
“这样的日子就这么持续了四年。”
“直到六年前,在南城的探子传回来话,说您一个礼拜之后就会和顾家人定亲,漠哥就二话不说连夜赶到了南城。”
“太太,在您那天见他之前,漠哥已经每天都坐在床下的地板上看着您的照片发呆,他一发呆就是一整天。一整天又一整天,直至和您见面。”
“这么多年,漠哥身边除了您一个女人都没有,如果不是凌司如这些荼,这些杀手虎视眈眈要漠哥的命,她们手上还有数不尽的炸药和子弹,漠哥他要不是怕自己保全不了你,他绝对不会这么犹豫不决。拖了这么多年才和太太您正式见面。
“后来实在是因为您要订婚了,他不得已......”
陆相挽哭得全身都在抖。
白一却突然刹住话不说。
陆相挽知道接下来才是她要听的重点,她转过身不利索得慢慢走近几步站在他身后,颤颤巍巍得问他。
“后来呢?”
“后来,漠哥让我找给您做体检的医生,威胁她们偷偷给您打促排卵针,之后在您酒杯杯壁上涂迷药,派人找借口让您父亲离开,事成之后,又让人买断酒店附近的避孕药,把装着维生素的特制避孕药罐子卖给你。然后找一个中医顺理成章的戳破您已经怀孕的事实,让所有的事情都顺理成章。”
所以。
意思是,是因为他没戴避孕套,他也早就派人给她把避孕药换成了维生素,所以她才怀孕的吗?
她还以为,自己真的是那百分之一的概率怀孕的,以为她的孩子是因为和她有缘,所以才幸存的。
一滴圆润的眼泪瞬间滑落她的眼眶。
她呵笑,后退。
呼啦的风吹起刮落她眼里所有的眼泪。脸上只留下风刮过的刺辣的疼。
她还真觉得。
特别讽刺。
白一听到陆相挽嘲讽的呵笑立马转身过来。他见陆相挽脸上的咧起的嘴角,心里特别慌。
“太太,漠哥他真的很爱你。”
“他只是不知道怎么表达。”
“那天您被凌夏浔救走之后,漠哥一个人在浴室里发呆坐了一个晚上。”
“他......”
陆相挽不想再听这些偏颇又催眠的台词,她现在就像一架负担累累的拱桥,马上就要因为这些秘密和所谓的薄时漠对她的‘爱’而垮碎。她根本已经再也承担不起白一喋喋不休的,所谓包着‘爱’的炸弹。
所以她恨恨得打断。
“他只是利用我。”
白一愣着看她。
他很少见到陆相挽情绪崩溃,红着眼睛对他大喊的时候。此刻算是为数不多的一次。
“白一。
“你知道那天我有多绝望吗?”
“我以为我死了。”
她的眼泪顺着眼角流下她的脸颊。
她和白一对视,眼里的瞳孔不断震动晃荡,对于这枚子弹,白一似乎无话可说。陆相挽收回眼神,立马用指背在自己的眼眶底下拂擦。
她看白一。
白一不敢看她。
“所以。”
“你能不能不要总是站在薄时漠的立场,替他说话,你看看我,我就不可怜吗?”
陆相挽用自己的手指戳着自己锁骨下的伤口,指头往上一点就是那道还没有消除的疤。
“我感谢他帮我,让顾京南没有强奸我。”
“但是薄时漠和他有差别吗?他迷奸我,他利用我的孩子,名声,父母,家世,让我嫁给他。”
“他就道德高尚,一点错都没有吗?”
陆相挽嘶吼哭诉。
但白一觉得多年前薄时漠有情可原。所以他要替薄时漠辩白。
“那是因为,太太您第二天就要公布和顾家人订婚,漠哥他如果不这么做,您订婚之后再退婚,老太爷是不会同意您嫁给漠哥的。”
陆相挽对他太失望了。
果真不同环境长大的人,包容尺度就是不一样。陆相挽早该想到白一和薄时漠一起长大,他和薄时漠早就是一类人,她怎么能企图得到也高高在上的白一的理解。
她不想再听白一说一个字。也再也不想和这样黑白不分的人见面。她背过身去。
“好了,你不用再说了。”
“我不想听。”
陆相挽擦干净自己脸上的泪水,朝楼梯下走去。
白一想追,却被突然出现的贺寂州拉住了肩膀。
“让她静一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