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升机降落在古堡前的停机坪上。

    罗娜在门口迎接。薄时漠脱了繁重的西装外套扔给罗娜，脚下一刻不停往古堡里走。

    “太太在哪？”

    “在楼顶。”

    薄时漠往楼顶去，罗娜要跟着，被白一拦下。

    “我们有事需要商量。”

    白一指着别处要罗娜移步。

    顶楼只是一间小阁楼。

    陆相挽也是偶然才发现这里放着一架钢琴。上面积了层灰，不过庆幸打扫干净之后还能弹。陆相挽大概是因为古典舞出身，习惯编曲不用钢琴，所以薄时漠从前也极少见她弹钢琴，她身上的那种气氛和气质，感觉和弹古筝很不一样。

    她已经听出来薄时漠的步子，知道是他来。不过手里依旧在弹奏着那首画廊里的背景音乐。薄时漠推门的手抬起却僵住，他可能听出来了，或者也没有，只是因为害怕打扰。一曲完毕之后，是陆相挽起身给他开的门。

    两人站在门口对视。 陆相挽想下楼去，被薄时漠握住手臂拉着。

    “陪我坐一会。”

    陆相挽挣脱不开，于是阁楼开了天窗，两人坐在黄昏下。

    “明天，我们就出国去找我们的孩子。”

    国外不是他的地盘。按照薄时漠的性子，应该只会把她牢牢锁在国内。陆相挽转头去看他，他脸色平静，可眸子很温柔，就像是蓄了水的池子。陆相挽总觉得他怪怪的，可又哪里说不上来。薄时漠转过来看她，她立马转回头。

    “为什么突然想出国？”

    出国是她想要的。所以就出国，仅此而已。

    薄时漠一直盯着陆相挽的侧脸。他伸手去抚摸陆相挽的脸颊，陆相挽微微转过头躲，薄时漠的手就僵在她的脸一厘米之外，陆相挽眸子低垂去看左侧。薄时漠收回手转而去摸摸她的脑袋。

    “不方便接孩子回来，所以我打算带你去看看他们。”

    陆相挽垂着脑袋。孩子们在国外，她并不担心，只是星星还在凌夏浔手里。她现在的心思只有凌夏浔会不会因为她没回到他的手里边，对星星使出恶劣手段。

    薄时漠抓过她的手，十指交叉摁在他的大腿上。

    陆相挽的心思因为手上的疼痛急刹，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握在薄时漠手里，想挣脱却不能。她想开口叫薄时漠松开，却被薄时漠突然打断。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晴天。”

    十八岁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是在高考数学结束的那天。那天下午五点钟，也是这样的黄昏，她在学校出门右拐的白柳巷子见到了他，他戴着人皮面具，靠在柳树下的墙角上，浑身好像都是血。陆相挽到现在都还记得，那天看向他的第一眼，他也像现在这样，就这么坐在黄昏里。黄灿灿的，就像太阳一样美好。

    她转头看他，薄时漠正微笑着仰着脑袋看那片黄昏，在他的记忆里，他记得那个带着高三四班校牌的小姑娘，穿着白色校服，扎着高高的高马尾，柔顺细长的黑发，那时候意外拂过他的指尖，真的很美。

    薄时漠从没有这么温情过。陆相挽很不适。他看着黄昏的眼神让她起了鸡皮疙瘩。像极了那种细嫩的柳枝轻轻拂过掌心的感觉。

    “你今天怎么这么奇怪？”

    “有吗？”

    薄时漠轻轻摸摸她的脑袋，还有，以前他从不会摸她的脑袋。

    “可能是喝酒了。”

    他们现在肩并肩坐着，可陆相挽并没有闻见他身上的酒气。她知道不是，但没有有揭穿。

    “如果我什么都没有了，你会不会离开我？”

    薄时漠看着黄昏，而不是她。

    “我们不合适，不是因为你有没有钱。”

    薄时漠自动忽略这句话。他没觉得他们不合适，婚姻那几年，他们明明幸福得好端端的。

    “那天见面的时候，我真的不知道你是个单纯善良的女孩，我从小到大只过过胆战心惊的日子，所以无论发生什么，先保护好自己就是我的本能。开枪的时候，我不知道里面没有子弹，但是我现在很庆幸我没杀死你。”

    他转头定定地看着陆相挽的眸子，他看她的眼神真的很深情，他的眸子里头，像是下了一场大雨。好多风在摇晃。黄昏的光照在他的脸上，照在他的眸子里，她的脸映在他的眸子里，陆相挽恍惚，好像真的看见了，那年十八岁的自己，蹲在薄时漠面前，回头看着自己。

    陆相挽偏过头的瞬间，她眼眶里的两滴眼泪恰好滑下她的眼眶。陆相挽紧紧合着唇，唇不断在哆嗦，她忍着哭腔。她的眼前模糊了，再模糊，她伸手擦拭掉落的眼泪。

    薄时漠转回头，微微仰着脑袋去看黄昏，好像要日落了。黄昏要结束了。薄时漠向前伸手，五指合拢，黄昏的光几乎被他的挡得干干净净，他现在坐在阴影里，就像他曾经也活在这这样一手遮天的黑暗里一样。

    认识她的这十三年里。他一点也没觉得日子难熬。

    所以，他很感激陆相挽的出现。不论是婚前，婚后，还是那四年的婚姻。陆相挽三个字，他每天都记得。尽管那时候失忆了，他也知道陆相挽才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同意和她离婚，是他这辈子唯一后悔的事。

    “如果有再来一次的机会，我还是会娶你，不论用什么手段。”

    可是强取豪夺不是爱。陆相挽转过来，她的眼眶是粉红的。这个道理，她不论对薄时漠怎么说，他都不会明白的。

    “你从没有爱过我。”

    “是与不是？”

    风吹进阁楼里。

    吹在薄时漠举起的手掌心。痒痒的，但是抓不住，存在过，可是它会消失。薄时漠慢慢放下手，他想去握陆相挽的手，可是陆相挽躲过。他的手抓了个空，慢慢挪过来搭在自己的膝盖上，慢慢握成空拳。

    “我很爱你。”

    “我比你想象的更爱你。”

    他低着头。话像是潺潺的流水，慢慢地道来。

    陆相挽转头看着他。

    “可你的伤疤，你缺爱的人生，永远也不能是你伤害我的借口。”

    那场他魂牵梦绕的婚姻，对她来说，原来只是一场伤害。

    薄时漠紧紧握紧拳头。

    “只要可以独自拥有你，只要你只是我的。”

    只要你可以平安。

    这句薄时漠没说出口。

    “我什么都可以做。”

    陆相挽皱眉。

    “可这不是爱。”

    “这就是爱。”

    这就是薄时漠能给出的爱。

    他的爱，会是永不落幕的烟花，借助他的权利金钱化作在天空绽放的星星，他的爱会孜孜不倦发出震惊所有人的巨鸣，他会一刻不停向所有人宣告他对她盛大且唯一的爱，告诉所有人，他的忠贞不渝。只是陆相挽只想要那些看不见的恒星。他的爱，不是她想要的而已。

    “只是我的爱，不是你想要的。”

    陆相挽沉默了。

    “我每天都在怀念我们结婚的那段日子。”薄时漠咧着唇笑着转向她，“我真的很庆幸你会爱我们的孩子。”

    陆相挽看着他的笑，僵住。她还是觉得他今天怪怪的。他从前从不会说这些。

    “你是不是瞒着我什么？”

    薄时漠转过头，避免陆相玩打量他的眸子。

    “没有。”

    黄昏已经消失了。

    既然没有。她就不欲在这里多坐着。正欲迈步离开。薄时漠轻轻拉住她的手腕。

    “还有事吗？”

    “你能不能真心告诉我一次，你有没有爱过我？”

    “我曾经很爱你，在你救我的时候，我想过和你生死不渝，只是我们后来离婚了。我才发现所有的一切都是你打着爱的幌子的谎言。你根本就没你想象的那么爱我，薄时漠。”

    她挣开手。

    等再也听不到陆相挽下楼的脚步声，薄时漠才敢任凭自己不断流出眼泪。

    “是吗？”

    薄时漠喃喃自语。